深夜惊奇 · 弱化版地球人

源济

与有智力障碍的人相处通常是怎样的情形？

 李老西，关注特殊儿童就是关注我们自己

看到大家都在说亲戚朋友什么的，我换个角度来说吧。

（终于可以疯狂的讲故事了。）

我反对一切将自闭症儿童的一切浪漫化理解的行为。他们不是来自外星的孩子，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地球人而且是弱化版的。

我也讨厌将我的工作神圣化理解的行为。我并不比各位拥有更多的爱心和耐心，我也不是要奉献自己拯救他人的圣骑士。

我是个特教老师。我的学生们都是 7 岁以下的特殊儿童，比如自闭症 发育迟缓 唐氏综合征以及各种程度的智障。我的名字也是这么个由来，大部分的学生都存在发音问题，而有一些孩子根本就没有语言能力，但是从无语言到有语言的过程需要练习各种发音。而老师的师（shi）这个音是比较难的，孩子们一般都会先学会（xi）这个音，所以他们叫我李老西的概率要大得多。

要是问我有什么体验。既没有公益宣传片里各种温暖人心各种美，也没有大众所想象的那种辛酸与痛苦。作为他们的老师的体验的话，那就是无尽的无奈。

他们的状况用传统意义来讲的话就是 -- 笨。而且笨的程度也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想象。

一个 5 岁的孩子或许只有 2 岁多的能力，任何需要学习的内容都要几百上千次的重复才可以完全理解。不过我早已习以为常，在职业生涯初期有时遇见一个低功能的孩子教起来总是特别让人绝望，心里会问：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笨的孩子吗？ 后来发现 -- 还真有。教的孩子越多就越能感觉到个体差异之大远超了普通人的认知范围。

第二个感受就是 -- 懒。普遍都非常懒，能躺着尽量不坐着，能被人抱着，脚就尽量不沾地，因为脱离地面不用感受真实重力和平衡对他们来说非常舒服，这个舒适圈太强了，根本不想离开。有一次感统课（一种类似体育课之类的身体活动集体课），有个家长貌似有事，把孩子往教室里一丢，说：李老师帮我看一下吧，然后就跑了。我当时无暇顾及，这孩子就瘫（半侧身躺着）在门口的垫子上，一整个小时都没有动弹一下。后来下课了，我把他提起来问他要不要尿尿，他说要。趁着课间就带到厕所把个尿，谁知道他裤子已经尿湿了一半。至于思考之类的活动就不提了，基本不存在这回事。

说来说去都是缺点，好像全都面目可憎的样子，那也未必。直接上学生图。

(照片已经由监护人同意使用并表示了支持)

有可爱的萌妹子

也有帅帅的正太

比如上图这些孩子如果坐着不动，也不和你说话，那普通人几乎看不出他们和普通的小朋友有任何区别,但是接触的话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也就是说普通人如果不是深入接触的话那身边有特殊人士的体验基本上就是 --没 - 有 - 体 - 验。但是唐氏综合征除外，面部特征会相对比较明显。

（好吧，其实大部分都没有上图里的两位模特长得那么好看。）

那第三个特点就是 -- 单纯。我估计可以算做是一个优点了，其实这也是我愿意与他们相处的原因之一。在午休的时候，有时我会帮一些熟络的家长看一下孩子，我喝喝水看下书，他们就安静的坐在一旁发发呆或者玩一些小玩具（比如积木啊雪花片什么的），或者我们一起吃点东西。

有些时候我也会放空自己和他们聊聊天说一些平时遇见的糟心事，虽然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但是吐槽完毕我问：李老师说的对吗？ 大部分都会真诚的看我一眼说：对。

其实在机构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些义工啊或者外来的宣传活动，虽然对教学产生了一定干扰但是却可以给机构带来一些收益或者宣传，也能让公众了解一下我们是如何的一个存在，但是作为接待的老师我从大部分的来访者眼里看见的只有尴尬恐慌以及手足无措，仿佛进入了这个领域不表现得有爱心就好像犯错了一样。我觉得大家真的不必这么为难自己。

当然有些时候也会被感动，我非神仙孰能无情。

有路过一个新孩子的身边，突然有人叫我了一声：爸爸。

我当时就一愣，什么情况。低头一看，一个特别小特别萌的小女孩（2 岁不到），在说话。总是梳着一个蘑菇头，穿着鼓鼓的衣服，就好像一只蘑菇一样。过了一会她的奶奶过来了，原来这个孩子只会这一句话。我说没关系以后就这么叫好了。

不知为何，之后的日子里这个孩子特别喜欢我，每次都要我抱她。但是她的情况真的比较糟，我想了很多很多的办法去修改我的教案，去想办法提高她的能力。后来情况渐渐好转，能力改善后，语言自然也提高了不少。有了别的发音后就干脆叫我李爸爸了。这个世界真是真实而无情，为什么要让她变成这样。6 年过去了，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没能上小学，去了家附近的特殊学校。每每想起终有不甘。

有次路遇一个学生和家长，顺路嘛就一起走，由于孩子长相比较帅气，但是发音有点奇怪，路上碰见推销少儿英语的：哎呀先生你儿子真漂亮啊，有没有兴趣来参加我们的少儿英语的学习呢，这时这孩子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奇怪的话，大伙都没听清。我赶紧打了圆场：不好意思我们才回来，中文不是太好，抱歉抱歉.....

还有多年前教过的孩子和我视频说他在比赛里拿了奖并且在小学里成绩还凑合时，想一想初见他时，她妈妈说差点抱着他跳了河。真是造化弄人，不由得庆幸万分。

但是更多的确是糟糕无语甚至于莫名其妙的体验。

有一次去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家里，我和他的父母在客厅聊天，但是这个孩子的规矩什么的是比较的糟糕。过了一会他自己走出来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脱掉了裤子开始撸了起来。他的父母貌似也比较习惯了，尴尬笑了笑的说了对不起之类的话，我心里那叫一个酸爽。我也算知道这孩子只能呆在家里的原因了。

或者某次上课，桌子上突然少个学生，正准备找人呢，突然这孩子又坐了起来，然后教室地上凭空多出了一坨屎。就那么短短两分钟，就完成了脱裤子拉屎不擦屁股穿好裤子再若无其事的坐好的全过程，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甚至一些有行为问题的孩子，比如有的孩子见面水就要跳进去，或者看见窗户就爬，看见头发就要抓。特别是 5 岁以上的大孩子纠正行为已经非常难了简直让人无语。（所幸这样的孩子存在比例也不高），旁人厌恶不已，让人监护人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

以及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行为，比如趁人不在把所有的化妆品以及牙膏之类的膏状物都挤到马桶里，还有什么在家里站在床上把食用油从头泼到下去……

我的体验其实不算糟糕，但是对特殊儿童家庭的体验却是灭顶之灾。我说个触目惊心的，几乎 80%的自闭儿童的家长都想过要带自己一起自杀。《海洋天堂》里片头的情节并非虚构，而是实实在在的，这片子公映的时候我也在现场，几乎所有的家长都说过产生了这种念头。

天生残疾的孩子，政府和社会以及父母应该努力尽可能阻碍其出生吗？

我上次看见个这种问题，我的回答就是不要生，不要生以及不要生。因为家长承受的远远的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范围，这是圣母们根本就无法了解的存在。

每次有学生因为年龄或者其他原因离开，我都不禁感概，为师的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希望你们可以带着我加的 BUFF 走的远一些，更远一些。

所有让人喜欢和讨厌的学生们，愿圣光与你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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