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1275|回复: 11

[教育漫谈] 我要逃出你的网:女儿的美国教书笔记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1-12-3 10:1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要逃出你的网:女儿的美国教书笔记
by 高伐林

“公平”对于小孩非常重要,要比大人中间有分量的多——大概大人在现实中碰到不公平的事太多,又有太多不公平的事道貌岸然地装成公平,他们对公平的信仰就大打折扣了吧。儿童的另一优点是十分尊重“道理”,要让学生明白,他并不是顺从你本人,而是顺从你讲的道理,这是他自己理智的选择而不是对老师权力的屈服


  老高按:我在《20世纪经济学大师谁最伟大?》文章中曾提到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一首著名的短诗《两条路》。我想起来我女儿在读大学时,曾经勤工俭学,在一个基金会教书,培养对象是纽黑文的“家境贫寒而又成绩优异”的六、七年级学生。她教书的第一课,就是以这首诗起头,教美国这些聪明孩子理解“选择的重要”。后来她写了一篇文章讲述这段经历,文中体现了美国的教育方式、道德两难困境中选择的思路,不无参考价值。在此转载,请教各位。文章较长,分成上下贴出。

评分

1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 10:1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要逃出你的网——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美国已经有多少年教龄了?1998年夏天,我在纽约一所暑期学校给华裔新移民教高中英语课;从1999年初春开始,我在尤里西斯·S·格兰特基金会(Ulysses S. Grant,这是一个美国总统的名字)任教,后来又当上了这个机构的教学总监。
  当时我在耶鲁读大二,正在到处找机会勤工俭学。有一天,我在学校邮局广告栏偶然看到了这个基金会招聘“有经验”教师的启事,上面说这个基金会由耶鲁学生管理,为耶鲁大学所在的纽黑文市公立中学“家境贫苦又成绩优异”的初中学生们开设“加强班”,教他们英语和数学。还说基金会的老师有制订教纲的“很大的自主权”。我马上动心了。
耶鲁学生中从事社区服务的人很多,据校方统计,80%的学生在校期间干过社区服务。而我喜欢教书,教书是我打过的许多工中真正让我着迷的行当之一。经过前一个暑假在纽约摸爬滚打,我对教书也算是“有经验”的了,教书有时很累很烦,但富有挑战性,看到学生成长进步一天一个样,我很兴奋,我在纽约教的那些学生中,至今还有几个女孩在与我通信。
  我马上去格兰特基金会的办公室领了申请英语教师职位的表格,填好后附上我的履历表一起交给他们。一个星期之后,基金会主任,一位叫野树的耶鲁三年级学生写来电子邮件,说我的表格通过了初审,让我去面试。
  面试我的正是这位日裔男生,与另外两位白人女生爱丽丝和约赛尔。我介绍了我的教学经历和我想来这儿任教的动机,他们也介绍了基金会的情况。谈了一会儿后,几个面试人员站起身来,带点神秘的笑容说,“好吧,现在请你给我们试讲一堂课。”野树把一首诗塞在我的手里,让我用五分钟时间单独准备一下,就和其他两人走出了房间,出门前他回过头来笑着说:“等我们回来时,我们可就是12岁的六年级孩子了啊!”
  要让我当场测试!我扫了几眼手上这首诗:是一位女诗人写的一首描写母亲的诗,我并不很欣赏它,但其中有几个意象我觉得还不错。我写下了几个问题,又在几个我觉得有意思的词下画了线,准备用它们来提问。
  门开了,那两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走进来,那神态倒真有点像刚上初中的六年级女孩子。野树拎着一本书歪歪斜斜地走进来,谁也不看地往椅子上一靠,眼睛闭着,仿佛在呼呼大睡。显然,他现在扮演的是这个班上的“问题学生”。
  我清了清嗓子,向大家说:“同学们,早上好。”两个女生马上乖巧地回答:“葛瑞塔,早上好。”但野树还是歪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我笑容可掬地转向他:“野树,早上好。”
  “……好。”他的声音小得简直听不见。
  “今天我们来读一首诗。野树,你先来把这首诗读一下好吗?”
  他很不情愿地直起身来,瞄了一眼手上的纸,然后用极为细微的声音开始读。
  “大点声好吗?让班上其他同学也能听见。”
  他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声音略微大了一些。总算读完了,野树又歪回椅子里。
  “大家谁能告诉我,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一阵沉默。
  “我来给你们一个提示:注意,这句提到:‘我曾完全是你的,而你的子宫曾是我的,我的秘密的家。’作品中‘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一阵窃笑——我不由得不佩服他们的演技。爱丽丝小声对她的同伴说:“反正不可能是你丈夫。”
  野树笑了一声。
  “说得不错,”我也笑了,“那会是谁呢,爱丽丝?”
  “你妈呗。”爱丽丝一副“这种问题也值得问”的样子。
  “很好。作者对她妈是什么态度?”
  “嗯……怀念吧?”
  “光怀念吗?还有什么?约赛尔,”我转向另一个女孩,小心不让任何人在别人回答问题时注意力分散,“你说呢?”
  “她……好像有些恨她的母亲吧?”
  “好极了。你是从哪几句发现的?”
  “她说‘我要逃出你的网,你的细密柔软的网’。”看来约赛尔扮演的是那种想讨老师喜欢的乖巧学生。
  “不错不错。网是做什么用的?”
  “捕鱼用的。”
  “捕小动物也可以用网。”爱丽丝插嘴说。
  “还有昆虫!”约赛尔也不示弱。
  “蚊子!”“苍蝇!”
  越说越离谱了,我连忙把话题引回去:“作者把自己比作困在网中的动物是什么用意呢?”
  野树突然蹦出一句:“因为她觉得不自由。”
  “是什么使她不自由?”我惊喜地转向他。
  他不吭声。我换了一种方式提问:“这网是谁的网?”
  “她妈的呀。”
  “是她妈使她不自由吗?”
  “嗯,应该吧。”
  “她爱她妈吗?”
  “不爱。”
  “不对,”爱丽丝插嘴进来说:“她明明爱她妈嘛?”
  我兴奋地转向她:“你怎么知道的?拿出证据来!”
  她支支吾吾地说:“她在诗的最后明明提到‘回家’,还说‘抚摸你的手掌’。如果她不爱她妈,抚摸她的手掌干什么?”
  “太好了!”我欢呼起来。“不错,爱丽丝。作者又爱她妈,又恨她妈,这是怎么回事呢?”
  “神经错乱。”爱丽丝又小声说,这回我假装没听见。
  “好,这个问题一会儿再来讨论。现在我问你们,作者为什么要用‘网’这个意象?”
  “为什么不?”野树耸耸肩。
  “问得好。为什么不?如果作者不用网而用笼子,会有什么不一样?”
  “不知道。”
  我换了种问话的方式:“网和笼子都是剥夺自由的物体,有什么不同?”
  “网比较软。”爱丽丝说。
  “笼子比较硬。”约赛尔说。
  “网没有形状。”爱丽丝说。
  “笼子是四方形的。”约赛尔说。
  我赶快接上:“笼子只是给你限制了活动的范围,但是网,一张‘细密柔软的网’却是紧紧地缠绕在你身上的。你觉得哪个更糟,野树?”
  “网比笼子更烦人。”野树说。
  “为什么?”
  “紧紧地裹在你身上,多难受啊,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在笼子里,你至少还可以有个活动的空间。”这大概是野树这堂课所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好极了。”我说。“它紧紧地裹在你身上。然而,它却是柔软的,无形的,只有在你试图挣脱的时候才能感觉得到它的压力和束缚。作者用这个来比喻她的母亲,她和她母亲之间有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又一阵沉默。
  野树忽然一扫萎靡不振,看来他的角色已经转换了,站起身,微笑地向我伸出手来。
  “干得好极了,格蕾塔。这次面试到此结束,我们会在一星期内给你通知。”
  在回家的路上,我发现我的手抖得厉害。唉,希望这个基金会真正的学生们不会像他们装扮的这样令人头疼。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 10:2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把柏拉图《理想国》塞给六年级孩子?

  后来我才知道,野树和另外两名面试人员,在我走了之后就开始起草通知我被录用的电子邮件了。之所以没有当时就告诉我,用野树的话来说是为了不让我“太得意忘形”,以至于不珍惜这份工作。当时前来面试的耶鲁学生有二十多人,我是被录用的三人之一。这录取率简直比耶鲁每年的新生录取率还要低了。
  “我们很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喜欢问问题。”野树说,“一般前来面试的人,都喜欢讲一大通这首诗的用意呀,作者的生平啊,甚至准备几个生词给我们背。结果,只要我们一不合作,这堂课就像死了一样,只有老师一个人的声音,学生都在下面互相说话或者昏昏欲睡。”
  说来似乎矛盾:我喜欢教书,却并不喜欢讲课,而确实喜欢在课堂上提问题。这大概是从我的耶鲁教授们那里学来的。在《赴美就学笔记》里,我提到过大一时教我们哲学课的若特老师特别爱提问题。我在纽约教书的时候学着他的样子,每堂课提一连串问题,然后就着学生的答案再随机应变提出新问题,让他们绞尽脑汁、应接不暇、甚至脸红脖子粗地跟我争论起来,跟他们同学争论起来,最好是让争论一直延续到下课以后。我觉得我在纽约暑假两个月的教学生涯中最辉煌的一天,是我六年级英语班的学生为书中一个人物的结局争论得连午饭都忘了吃,分成两大派,纷纷要我当裁判来评理,有两个女生气得不理对方,大家下课后纷纷赶着把书看完好证明自己是对的,而我幸福得晚上简直睡不着觉,连夜爬起来把下一个星期的课都备了。
  我不喜欢讲课,不喜欢看着我的学生们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我的表情。每到那时,我的心都会往下沉,因为我熟悉那种表情。有时父母嘱咐我收拾房间,或是让我不要忘了去办某件重要的事时,我想我就是那种表情,看起来好像在听,甚至可以点头,作出非常得体的反应以假乱真,其实心在别处,在想自己更感兴趣的事:午餐、电视或是男朋友。过半小时他们问我刚才跟我都说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有的学生望着你,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有时还作笔记。可是你很快就发现,他并没有真懂,只是囫囵吞枣,把你说的照单全收,或是对你实际上讲什么并不关心,只是希望能得到你的欢心。只有问问题,用不同的方式问,从不同的角度问,让学生用他自己的话表述出来,才能激励他跟你一起去探索。
  重要的是,我喜欢他们在争论切磋中一瞬间真正悟到点什么的那种喜形于色的表情。至少是在那一瞬间,学习成为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真实地感到了乐趣,不是我强加给他们的。这种时候当然并不多,但我为之神往,想方设法地去挖掘它,寻找它。
  我很快就发现,格兰特基金会的教学宗旨和我的期望完全相同。
  基金会的培养对象是纽黑文当地家境贫寒而又成绩优异的六、七、八年级学生。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家境贫寒,成绩优异——当然都不能凭自述,而要提交各种证明材料,经过层层甄选,因此学生素质比一班公立学校学生要高很多。基金会通过多年努力积攒下有几十万美元资金的家业,其中一部分作为奖学金,支付所录取学生的开销,他们的家庭只象征性地出一点钱。孩子们每星期两天在放学后由基金会派出专车接到耶鲁校园来上课。每个班很小,只有学生三到五人,这是为了让每个学生都有跟老师充分接触交流的机会。课程的目的就是要提供在一般公立学校的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带他们发现同龄人尚未发现的领域。
  开学前一个星期,英语教学组七名老师开会,我的“顶头上司”查德,一个卷发、戴眼镜的耶鲁三年级学生,发给每人一份教纲样本,是他上个学期上六年级英语课的大纲,又讲了这个学期的课程安排和对学生的要求:
  学生每周来上课两次,每次一小时,每星期写一篇作文,另外,应有一小时左右的家庭作业量。老师每星期要给每个学生的家长打一次电话,汇报学生的情况。——查德加重语气说:“学生的学习生活应该要家长也来参予。有的家长不会主动这样做,而我们的职责就是提醒和鼓励他们关心自己的孩子。”
  另外,每学期要有一次期中考试,一次期末考试……
  查德像连珠炮一样地说了一通。看来,格兰特基金会虽然在教学内容上给教师很大的自由,但在对教学责任的要求上倒一点不马虎。
  翻看查德的教纲样本,我吃了一惊。上学期他给六年级孩子教的英语课,总题目是“寻找真理”,第一星期读一首聂鲁达的诗歌,第二星期读一篇海明威的短篇小说,第三星期读弗吉妮娅·伍尔芙小说选段,第四星期——竟然是柏拉图的《理想国》!我的天,他的学生有多大岁数?十一?十二?那是玩电子游戏机看动画片的年龄,要读书也顶多读一些通俗少儿读物和侦探小说之类的吧?
  我忍不住去问查德,你去年的学生真能读懂这些?
  他笑了:“别低估这些学生的能力。”
  “可是……可是这程度也太高了,又包含了那么抽象复杂的哲学思想!你让六年级的小孩读,简直太……太不可思议了。”其实我真正想说的词是“荒谬”。
  查德说:“我挑的这些作品,在文学上造诣都很高,但是在语法生词上都并不难,没有几个他们不认识的字或是他们看不懂的句子。重要的是让他们领悟到作品的美和思想深度,唤起他们对这些先哲大师的兴趣——这才是我们教课的责任。”
  “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先想方设法地把这些作品和他们的生活联系在一起,让他们相信这些几十年前、几百年前写出的作品将对他们有切身的影响。这样,他们才会有兴趣去了解它,理解它。”
  看到我不说话,他笑了,拍了拍我的肩。“挑你自己感兴趣的教,不用非得是柏拉图,也可以是《爱丽斯漫游奇境记》嘛。”
  查德的话启发了我。我当天晚上坐在学生宿舍一番苦思冥想,决定把这我学期的课程命名为“生活的选择”。我当时正在上一门伦理学课,对于依照什么标准做出道德选择这类问题特别感兴趣。备我的第一节课花了整整六个小时,到早上三点钟才睡。万事具备,只差我的学生了。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 10:2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我的课堂上,你可以改成你喜欢的名字


  我望着这四个刚刚走进门来的小孩子们,他们也好奇地望着我。两个男生,两个女生。

  查德说过,基金会的学生中70%是黑人,30%是西班牙裔。现在面前三个黑人,另外那个小男孩肤色较浅,可能是黑人,也可能是西班牙裔。四个人眼睛都很大,咕碌碌乱转。其中一个男孩长叹一声,歪倒在最远角落里的椅子上。

  “你一定就是我们的老师了,”一个短发红衣的女孩先开口说,语调并不十分友好。她长得很清秀,已经跟我差不多高,正目光炯炯地打量着我。
  “唉,我还以为这学期野树会教我们英语呢。”另一个比较瘦小、头上编满辫子的女孩尖声尖气地说。
  我笑了起来:“啊!真对不起,你们这学期跟定我了。我尽力不让你们失望。现在,你们能先坐下来,把名字告诉我吗?”
  红衣女孩耸耸肩,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你得先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我叫葛瑞塔。”
  “可是,你明明是亚洲人。”
  “我姓高,葛瑞塔是我的英语名字。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考林斯,叫梦娜。”女孩严肃地说。
  我楞了一下——我的名单上并没有梦娜·考林斯。这时,其他三个人大声笑了起来,我马上明白了过来。
  “你可真会开玩笑,特妮卡,”我随便从名单上挑了一个名字称呼她。
  “不对不对,特妮卡是我的名字!”瘦小的女孩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那你一定是雅西丽了。”我转向红衣女孩。
  “不对。我的名字就是梦娜。”雅西丽面不改色地说。
  “可以,如果你想要在我的班上被称做梦娜的话,我毫不在意,梦娜。”
  雅西丽脸上一下绽开笑容:“是吗?真的?”
  “那我也要改名字!”特妮卡说。
  “我也要!”肤色较浅的小男孩也叫起来。
  “可以。不过有个条件,这学期固定用一个名字,中途不能变换。不然我实在记不过来。”
  我这个要求如此合情合理,大家都兴奋地同意了。各自斟酌一会儿,特妮卡决定改名为布莱妮,那个小男孩阿耳布托改名为布鲁斯,而在角落里的男孩耸耸肩,表示对此没兴趣,于是他保持原名:迈克尔。
  刚刚见面的僵局就这样打破了。我把手中预备好的“课程提要”分发给大家。布莱妮一看就大声叹气:“唉!又是诗!”
  “你不喜欢读诗吗?怎么会?”我装出很惊讶的样子来问她。
  “上学期查德就老让我们读诗。”梦娜说。
  “他特别喜欢诗。”布鲁斯说。
  “好吧,”我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你们这学期就只学这首诗,‘坏’消息是你们必须把这首诗读得滚瓜烂熟,不能有一个字、一句话、一个比喻不懂。期中和期末考试都要考。另外,今天的作业就是每人回家写首诗。”
  “什么!?”大家都叫起来。
  “相信我——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难。”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 10: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干吗需要课堂纪律?

  很快我就熟悉了四个学生。梦娜在学生中显然是个头目,进攻性比别的学生都强,话要多出几倍。她发言非常积极,有时甚至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我问问题,一般都是她抢先举手。布莱妮对梦娜言听计从,她性格比较乖巧,说话伶牙俐齿,十分听话,在学校里一定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布鲁斯上课有时会走神,在底下玩游戏,或是与梦娜窃窃私语。他很少主动举手,可是他的闲话也真不少,喜欢一会儿就把话扯到毫不相干的问题上去。
  而迈克尔呢,则一言不发,好像对我说的任何话不感兴趣。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呆呆地坐着,或是干脆合着眼打瞌睡或是扭头看着窗外。问他问题,他就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连“不知道”三个字都不愿说。我一开始就注意上了迈克尔,因为我觉得他可能比梦娜要难办得多。摸透了梦娜的脾性之后就很容易相处了,可是迈克尔——我可完全摸不透他的脾气。
  介绍了这个学期课程的题目和内容后,我便与他们约法三章。在课堂上,有些地方可以非常自由随便,像讨论内容,发言次序,时间长短,课堂坐姿,甚至学生对我的态度。但不管怎样随便,也不论老师和学生关系怎样融洽,没有必须遵守的纪律还是不行。这就像游戏必须有规则,不然谁也玩不下去。在上课之前,必须先讲好纪律以及触犯了纪律的后果,让大家都认可。我把头天晚上就准备好了的纪律打印发给学生每人一份,用了15分钟,逐条逐款地向学生们说明每条纪律的目的和原因。
  我就向学生讲明,这些纪律纯粹是为了维持课堂上的秩序,建立起公平竞争的环境,在尊重每个同学的气氛中,让每人学习得愉快。解释纪律时,用得最经常的词就是“公平”。我早就发现,“公平”一词对于小孩非常重要,要比大人中间有分量的多——大概大人在现实中碰到的不公平的事太多,又有太多不公平的事道貌岸然地装成公平,他们对公平的信仰也就大打折扣了吧。但孩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老师们对他“不公平”,“公平”也往往是他们最为信服的做事的理由。我在纽约教书时,经常碰见上课喜欢说话的学生。有时四五个学生一起说话,声音合在一起压过我,我批评其中一个学生,他就会不服气:“别人都在说话,为什么光管我?”
  我并不认为这是犯了错误之后为了躲避惩罚的狡辩。学生不服气,是因为真诚地委屈:他确实觉得我执行纪律没有一视同仁,他是在指出我的不妥。在可能的情况下,我会遵照他的意见,给其他那些说话的学生以同等的批评,如果做不到,至少我也会很认真地向他解释为什么做不到。我想让他相信,我对他的要求并不是随意或即兴的。他明白其中道理之后,自然会更乐意听从我的要求。即使他本人不听,也要在班上养成尊重公平尊重理智的风气,让舆论迫使他遵守共同学习相处的规则。
  因此,我向四个学生们强调,之所以不能违反纪律,是因为这样对课堂上其他学生不公平,对出钱(尽管是很少的钱)让孩子到这里来读书的家长不公平,对雇老师教学生的格兰特基金会不公平。
  如果孩子们认为“纪律”并不是随意订的,而是有它存在的理由,这些理由不以老师本人意志为转移,人人在它面前都平等的话,他们也就更加乐意遵守这些纪律。在有人违反纪律时,执行纪律者也就免去了很多口舌。我之所以要把纪律印出来人手一份,也就是为了有言在先,有目共睹,到时候白纸黑字,没有耍赖的余地。
  一定要这样做,大概也是源于我自己对“公平”的迷恋。我记得小学时,我心里最不能接受班主任和老师对于学生不一视同仁。我当时在班里比较闹,大概很令老师头疼,老师对我存下成见,于是,同样一句话如果别人说就没有事,是我说就会换来班主任好一顿训斥;同样一件事如果同桌的男同学做,老师会一笑了之,我做就会被罚站。
  儿童的另一优点是十分尊重“道理”。我悟出来,告诉学生你做事的理由,是对他表示尊重,把他当成一个有理智的个人看待,而不是任你呼喝的物品。让他觉得,他听从你的要求和命令,并不是顺从你本人,而是顺从你给他讲的道理,这是他自己理智的选择而不是对老师权力的屈服。这样,我养成习惯,凡事都要向学生讲明理由。就是在惩罚学生时,也要解释我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们。
  这次我订的纪律共有八条,最重要的一条是,课堂上每次只能有一个人说话,其他人要认真地听,要等人说完再反驳,不能随意打断。如果有人一再地破坏课堂秩序,警告无效后,老师就只能请他暂时在角落里静一下,如果再犯就让他提前回家。定这条规矩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听清班上其他同学的发言,好从对方身上学到东西。如果几个人同时说话的话,就会谁也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这样就失去了讲话的意义,也是对其他同学极大的不尊重。
  其它纪律包括课堂行为规范、家庭作业等等,我一边念一边解释。最后我问有没有问题或者补充。
  “如果遵守纪律特别好,有奖励吗?”梦娜问。
  “当然啦,”我说。“你会得到我对你由衷的欣赏……”
  梦娜翻了翻眼睛。
  “……和一个全班年终的电影派对。”我接着说。
  “太好啦!”布莱妮和布鲁斯先欢呼起来。梦娜眼睛一转,问:“那租录影带的钱由谁掏呢?”
  “只好从我的腰包里掏了。”我说。
  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嘻嘻,不要紧吧。反正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的钱。”
  “唉,我如果有很多的钱,还会在这里领这么低的工资教书吗?”我忍不住开玩笑说。
  看到她惊讶的表情,我连忙加上一句说:“……那我就会在这里无偿地教你们了。”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 10:2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与孩子们一起来走“没有走的路”

  我选择了一首罗伯特·弗洛斯特的著名短诗《没有走的路》作为第一节课内容。


      The Road Not Taken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Then took the other, as just as fair,
  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Though as for that the passing there
  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And both that morning equally lay
  In leaves no step had trodden black.
  Oh,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这首诗的主题写的,正是在人生道路上做的不可挽回的选择。我先让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的迈克尔来读第一段,他读了起来:“两条……呃……路,在……呃……在黄色的,黄色的树林里……呃……在黄色的树林里分叉……”
  声音呆板,错字连篇。
  “迈克尔,你刚才有些字读错了。”我把他读错的四个词一一写在黑板上,把每个词的正确读音都念了一遍,让大家一起跟着我读。迈克尔并没有跟着我读。他漠然地望着四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忍住了叫他的欲望,把余下的诗“瓜分”给了剩下的三个学生。读完了全诗,我说:“现在有谁能告诉我,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这首诗的难度不小,句式用词都是学生们不熟悉的,诗中又有十几个生词他们不懂,因此我已经准备好了用一连串提问,打算引导他们逐步领会中心思想。可是,布鲁斯很快地举起手来说:“这大概是讲一个人站在分岔路上决定不了走哪条好吧?”
  我吃了一惊:“你以前读过这首诗吗?”
  “没有啊!”他睁大眼睛,有些纳闷地望着我。
  “那谁能告诉我主人公为什么决定不了该走哪条路?”
  “信息量不够呗!”梦娜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说。
  “说得详细点,信息量怎么不够?”
  “唉,你看嘛,他这句又说他站在分岔口远眺,不就是他想获得更多的信息吗?后来这句又说这两条路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是他一走上去就回不来了,就是说选哪条路很重要,他要是随便选一条,万一是他不想挑的那条怎么办呀,所以他得慎重考虑嘛……”梦娜滔滔不绝。
  “不错不错不错,”我一迭声地说,想起查德的忠告:“千万别低估你的学生们。”我马上在内心里推翻了我原来精心设计的课程,跳过了一大串提问,决定现在就逐句分析这首诗。
  “我现在把这首诗分成四段,你们四个人每人一段,先准备五分钟,然后我们四个人要在黑板上联合完成一幅画,描绘这首诗所描述的情景。”我又提示说,“仔细阅读这首诗。注意一定要把每句话都弄懂,不光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有字里行间暗含的意思。到时候画完了还要向全班讲解你画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画,可千万不要漏掉了什么啊!”
  “你有彩色粉笔吗?”梦娜问。
  “那当然。”这也是查德的功劳。他在一星期前的会议上告诉我们,学生们特别喜欢彩色粉笔,建议我们在上课之前一人买一盒,在讲课时用。区区几块钱的投资,就能使一堂课增“色”不少。
  第一段给了布莱妮。五分钟过后,她胸有成竹地走到教室前面,画了两条分岔的路伸向远方,用黄色的粉笔画了乱糟糟的一大丛树木。对我回眸一笑后,她又接着在分岔处画了一个人,圆圆的脑袋,树杈一样的手臂和腿,在人脑袋上方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教室里响起笑声。
  布莱妮又在画的左上方画了两个钟,一个指着12点,另一个指着5点。这大概就是指“我长久的站在这里……”那一句诗意了。画完之后,布莱妮转过身来,讲解说:“有一天,一个旅行者在森林里走路,来到这个分岔口,决定不了该走哪条路。他只好在这个地方望呀望呀,怎么也决定不了,过了好长时间。”
  她说完就转身要走,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等等,”我叫住了她。“说得还不够详细。我问你,这是什么季节?”
  她楞了一下,望着我:“不知道。”
  梦娜叫起来:“我知道!是秋天!”
  “为什么是秋天?”我问。
  “哦,因为树林是黄色的。”布莱妮反应过来了。
  “嗯,有道理。是初秋还是晚秋呢?”
  梦娜又高高举起手来,站起来急着要回答。我制止了她:“梦娜,给布莱妮一个机会吧。”
  梦娜悻悻地坐下。布莱妮已经反应过来:“我想应该是初秋。”
  “为什么?”
  “因为树上的叶子还没掉完。这里还说这条路在远处就弯进了树丛中看不见了呢,那自然就说明叶子还没有掉光了。”
  “不错。是一天中的什么时间?”
  “……”布莱妮答不上来。“是早上!是早上!”梦娜急着说。“第三段第一句这里不是写着吗?‘那天早上’。”
  “那是第三段!不是该我负责的那一段呀!”布莱妮撅着嘴说。
  我说:“让你画第一段可不是让你对其他三段都不闻不问呀。你需要把第一段放在诗的整体结构中去考虑。”
  其他人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么仔细,都纷纷在自己原有的草稿上涂涂改改。
  接下来,梦娜和布鲁斯表现得都十分出色,顺利过关。布鲁斯就原诗中对诗中旅行者寥寥几句描写,对他的年龄、性格、甚至长相作了详细分析:“他一定年纪已经不小了,因为他对旅行很有经验,好象已经旅行了很多年,因此,我想他的脸上一定布满了皱纹。因为他长期在野外露营,没有办法去美容。”布鲁斯一边说着,一边往他在黑板上画的大脸上加歪七扭八的条纹。
  我忍不住笑起来。“嗯,不错。尽管想象得多了些,也还算合情合理。既然说到长相,就让我问你:你在谈到主人公时一直说‘他’(he),那主人公有没有可能是女的呢?”
  布鲁斯没料到我会问这个,呆了一下,脱口而出:“可是他一个人在森林里长途跋涉呀!”
  “谁说女孩子就不能够在森林里长途跋涉了?”班上两个小女权主义者马上反唇相讥。
  “作者就是男的嘛!他说的‘我’当然也是男的了。”布鲁斯还不肯放弃。
  “那可不一定。上个学期我们就读了一个女作家写的关于男人的书!”
  布鲁斯没词了,我笑着让他回座位上去。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 10:2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选择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有时再也回不去了

  迈克尔是最后一个。他始终不肯主动说一句话,只有叫到他头上才勉强开金口说声“是”或“不”,要不就干脆摇摇头,我拿他有些没办法。这回他不能不动了,慢慢地走到黑板前,拿起蓝粉笔涂了一圈蓝色,又在这团蓝色中画了一条分岔的路,只不过画得和刚才布莱妮画的方向正好相反,像是人从另一个角度看那条路。接着,他画了两个人站在其中一条岔路上,其中一张脸歪着,似乎在向后看。
  “这是未来。”迈克尔转过身来低声说,“嗯,这个人是主人公。他选择了其中一条路,但现在他后悔了,告诉他的同伴,他应该改变他的选择。”
  他对原诗的意思有些误解——或者是曲解。“是后悔吗?”我问。
  “这句话说他叹气来着。”
  “对,但是叹气一定表示后悔吗?”
  迈克尔耸耸肩,没有回答。
  “迈克尔,叹气还可能表现其它的什么思想感情呢?”我轻声问。
  他还是不说话。梦娜已经把手举得十分夸张,但我不想放弃这个与迈克尔交流的机会。
  “他叹气也可能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总算相信了他的选择是对的,不是吗?”我说。
  “有可能。”迈克尔干巴巴地说。
  停顿了一会儿,他说:“——可是,后来诗里又说,‘使一切都不同了。’这不就表明他不喜欢他的选择吗?”
  “不,迈克尔,我想你误解了原文的意思,主人公说:‘我走了那条较少人走过的路,而这使一切都不同了。’这是在陈述事实,并不是在表达愿望。”
  迈克尔眼睛望着别处,一副漠然的样子。
  “你来想象一下,迈克尔,选择了森林两条路中的一条,到底会使他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呢?”我换了个问题。
  “那我怎么会知道?”
  “你想象一下嘛。”
  他又是沉默。
  “班上有谁能告诉我?”面对这么长时间的冷场,我忍不住向其他学生求援。
  “我知道。”灵牙俐齿的布莱妮说,“他走了一条路,这条路又通向许许多多其它的路,他的经历就由此不同了,而且后来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根本不对!”迈克尔忽然说。
  “为什么?你说说看。”我喜出望外。
  “他明明可以回来嘛,只要他记得路线,他想回来沿着原路往回返不就行了?如果他不记得路线的话,那他根本就不应该在大森林里旅行。这个诗人真是傻蛋。”
  学生们大笑起来,我也微笑了。
  “有时候往回返可不那么容易呢,”我说。
  他瞪着我:“有什么不容易的,除非他很蠢!如果他真想往回走的话,有什么不可以?”
  “啊,迈克尔,有很多事情,在你做出了选择之后,以后就算你试图弥补和改变这种选择,事情都不可能完全像原来那样了。就像这个主人公,也许他还能找回到原路,但他再也不能回到那天早上,那个秋天,那种年轻——布鲁斯,尽管我很喜欢你对于主人公外貌的描述,我还是认为他在诗的开始是年轻的,一个好奇地张望着远方,想看到他的路究竟延伸到哪里的人,这种心态是年轻的。主人公到诗最后有什么不同呢?”
  “他老了?”梦娜说。
  “啊不错,他是老了。你看,在诗的最末,他在做什么?”
  “他设想在告诉别人自己选择这条路的故事!”
  “不错。他从一个长途跋涉的‘行动者’,变成了一个回忆过去的‘感慨者’。从动,到静;从做,到说;从展望,到回顾;从独自一人,到与他人交流……主人公变成熟了,你们看得出在诗的最后,他的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吗?”
  布莱妮微微地点头,迈克尔歪着头不看我。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再也回不去的吧。”
  “因为他再也不能变年轻了。”梦娜托着头说。
  “是的。”
  静了一会儿,我说:“迈克尔,你觉得呢?你觉得我的解释对吗?”
  “也许吧。”他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
  他回到座位上去之后,我接着说:“我很高兴迈克尔提出了这样一个有意义的问题,这就是我们这学期英语课的主题之一。为什么有的时候,做决定如此重要呢?因为我们做的决定在很大程度上是无法挽回的,‘路会引向路’,而你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在这条分岔口的犹豫和徘徊,不就是一生中很多瞬间的写照吗?我们的一生,不就充满了很多这样的分岔口吗?比如说,我今天是穿红衣服还是蓝衣服,我的头发留长留短,我今天该改名叫梦娜还是斯塔芬妮。”
  孩子们嘻嘻笑起来,我接着说:“……有些决定的确是无关紧要的,但有些却十分重要,因为它们会影响到我们以后的生活方式,有时能影响到别人的幸福。梦娜,你做过的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是什么?”
  梦娜想了一想:“嗯,五岁的时候,决定我到底还要不要个小弟弟。”
  我有些啼笑皆非:“你的父母让你作决定?”
  她有些不服气:“他们就是这样问我的嘛!”
  “你的决定是什么呢?”
  “我想了很半天,有了小弟弟他会很闹,但是他也可以陪我玩,做很多事情,所以后来我还是决定要了。我的父母很高兴,我的大弟弟现在已经六岁了。”
  “嗯,这个决定的确很重要。那迈克尔,你呢?”我装作不经意地转向他。
  他耸了耸肩,我期待地望着他:“慢慢想。”
  静了很长时间,他终于慢吞吞地说:“是参加足球队还是篮球队。”
  “不错,这的确是很重要的决定,”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你们都做过这种选择。那下边,我给你们几个事例,大家来讨论一下,如果是你们遇上了这样的事,该怎样作选择。”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 10:2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同意把一部分乘客扔下海救其余的人!

  我发给每人一张纸,上面列了五个事例。其中第一个事例是:
  “你的朋友告诉你,她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并要求你不要告诉别人。你很为她担心,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会把她的秘密告诉一个你相信可以帮助她的大人吗?”
  “那还用说,当然应该了。”梦娜马上说。“显然是你朋友的安全最重要嘛。如果这都不关心的话,你还算什么朋友?”
  布莱妮和布鲁斯纷纷表示同意。
  “所以你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告诉大人?”
  “对。”“是的。”
  “唉,你们这么不守信用?”我开玩笑说。
  “是为了朋友好嘛!”布鲁斯说。
  “迈克尔,你会怎样做?”我又转向他。
  “告诉大人。”他说。
  “好,这个决定看来比较容易。下一个:你是一个船长。这天载着20名乘客出海时,起了风暴,船上载重太多,除非你马上减轻重量,不然就会沉下去,大家都很可能没命。水手来向你商量,要把五名乘客扔下去,才能确保剩下的人安全靠岸。你扔还是不扔五名乘客呢?”
  一阵沉默,然后梦娜果断地说:“扔。”
  “为什么?”我问。
  “因为15个人比五个人要多呀。五条命换15条命,扔了比较上算。”
  “我想也是扔了好,”布鲁斯也说,“不然大家都活不了。”
  “嗯。”布莱妮表示同意。
  看来大家的意见又是一边倒了?“迈克尔,”我说:“你也赞成吗?”
  “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他说。
  “哈,你恰恰错了。这个故事可不是我编的,是发生在美国十八世纪的一件真事。一艘船要沉了,必须减轻重量,水手们就合力把其中一部分乘客抛下水去,以保住剩下的多数乘客。船安全靠岸后,几个水手被抓起来,以谋杀罪被起诉。”
  “后来呢?”梦娜问。
  “他们为自己辩护,用的理由和你们刚才说的大致相同。后来都被无罪释放了。”
  “我说吧?”梦娜洋洋得意,“就是该扔!”
  “看来大家都同意应该把一部分乘客扔下去,是吗?”
  “不对!”迈克尔突然说,“我不同意。”
  梦娜叫起来:“你是说让这些乘客都死掉?”
  “可能死掉。上面说‘可能’死掉!”迈克尔声音突然高起来。
  “很有‘可能’死掉。”布莱妮加重语气说。
  “那也只是‘可能’。”迈克尔耸耸肩。
  “但是你如果把人扔下去,剩下的人就一定能活着。”我说。
  “但被扔下去的人就一定会死。”他气哼哼地看着我。
  “但他们只有五个人,活下来的却有15个。你算一算呀?”梦娜说。
  “如果你是被扔下去的人,你愿不愿意?”迈克尔说。
  这一下梦娜哑口无言。我马上帮帮她:“‘不愿意’和‘认为某事正确’是两个不同的命题,你可能在感情上不愿意做某件事,但却不得不在理智上承认它是对的。”
  “那,那就应该把所有认为该扔下水的人自己扔下水去,这样才公平。凭什么让他们扔别人?”
  我们争论了好几分钟,谁也没有说服谁。孩子们有的帮我,有的帮迈克尔,有时犹豫不决。最后我叹一口气说:“好吧,我没有能说服你。但是我希望我们大家都想想对方的看法——至少我就觉得你是很有道理的……”
  迈克尔瞪大了眼睛:“那你跟我争论这么半天干什么?!”
  我笑了:“你以为你不开口,别人就会自动认为你的意见更有道理吗?”我停了一下,“再说,就是为了让你多开口跟人家交流一下,也值得。”
  他耸了耸肩,但是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掠过嘴角。这是不是我自我感觉太良好呢?我不知道,但迈克尔在班上确实越来越口若悬河。这是后话了。当时光注意他的笑意,一看表,大吃一惊,已经过了下课时间十多分钟了。
  要“乘胜追击”。在这个星期给迈克尔的奶奶(他只与奶奶住在一起)打电话的时候,我大为赞赏迈克尔在课堂上与老师的争论,表扬他虽然开始沉默寡言,但却很有见解,而且越到后来,越敢于与大家分享自己的见解。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 10:2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附:关于《没有走的路》的三种译本

  老高注:罗伯特·弗洛斯特这首《没有走的路》的译本甚多,各有所长。这里附上三种译本,供读者参考。

赵毅衡译

  黄色的林子路分两股,
  可惜我不能两条都走。
  我站立良久,形影孤独,
  远远眺望,顺着一条路,
  看它转到灌木林后。

  我选了另一条,同样宜人,
  挑上这条或许有点道理:
  这条路草深,似乎少行人;
  实际上来往的迹印,
  使两条路相差无几。

  而且早晨新落的叶子
  覆盖着陆,还没人踩,
  哦,我把第一条留给下次!
  前途多歧,这我也知,
  我也怀疑哪能重新回来。

  多年,多年后,在某地,
  我将讲这件事,叹口气:
  树林里路分两股,而我呢——
  选上的一条较少人迹,
  千差万别由此而起。


周瓒译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两条路都走过
  身为旅客,我伫立良久
  并尽我所能地,向一条路眺望
  直望到它拐弯,消失在丛林深处;

  尔后,我踏上另一条路,同样美好,
  或许我还有选它更好的理由,
  因为它绿草萋萋,还不曾被践踏,
  虽然我要说,一旦我经过
  就同样难免会把足迹留下。

  那天早上,两条路都盖满落叶
  还没有脚印将它们踩乱弄脏。
  哦,待我改天再走第一条路吧!
  然而我知道,道路接引着道路
  我也拿不准能否回返旧地。

  岁月流逝,将来在某个地方
  我会叹一口气,讲起这一切:
  两条路分开在一个林间,而我——
  我选择了人迹罕至的那一条,
  从那一刻起,一切的差别就已铸就。


杨志君译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两条都走
  身为旅客,我伫立良久
  并顺着一条路远远眺望
  看它拐弯在丛林深处;

  我选择了另一条,同样美好,
  挑上这条或许更有道理:
  它绿草萋萋,似乎少行人,
  尽管我知道,一旦我经过
  两条路就相差无几。

  那天早上,两条路都盖满落叶
  脚印还没将它们踩脏。
  哦,待我改天再走第一条路吧!
  然而我知道,道路接引着道路
  我也拿不准能否重返旧地。

  岁月流逝,在某个地方
  我将讲起这事,叹口气:
  林间分出两条路,而我呢——
  选了人迹罕至的那条,
  千差万别由此而起。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1-12-3 11:2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1-12-3 04: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this is great. thank you!

评分

1

查看全部评分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1-12-3 09:2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4-12-21 09:44 PM , Processed in 0.062971 second(s), 22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