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霸权——辉煌已成回忆？

卜丁

如果说在政治领域，一周算是很长时间的话，那么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10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时代。把本世纪之初的美国与今日美国进行对比，就见证了一个国家在某些方面已根本改变对自身、以及其与全球关系的看法。

简言之，衰落的锈迹已悄然潜入了美国的灵魂。“可以这样说：21世纪的头十年是美国世纪的最后十年，”前克林顿政府官员、美国外交政策专家戴维•罗斯考夫(David Rothkopf)表示，“我们目前正步入多级世纪。”

统计数据并不是太支持这种感觉上的变化。美国约占全球总收入的22%，自1975年触及战后最低点以来，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权重几乎没什么变化。这种变化也没有体现为美国军力的不断下滑——恰恰相反：五角大楼的预算仍超过排在美国之后的7个大国的总和。

实际上，以所有静态的实力标准衡量，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领导下的美国，应该与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留给乔治•布什(George W. Bush)的美国处于同样的主宰地位。“美国是全球唯一有能力在任何时间、在全球任何一个地方发起军事行动的国家，”曾担任克林顿和布什高级反恐顾问的理查德•克拉克(Richard Clarke)表示，“至少未来25年，情况可能仍将如此。”

那么，过去10年人们这种感觉上的变化是什么引起的呢？概括这一点的最佳方法，是把上世纪90年代克林顿任期内的全球化鼎盛时刻——共和党批评家喜欢将这一时期称之为“历史的假期”——与奥巴马从布什手中接过的负债累累的美国进行比较。

在那十年，以罗伯特•鲁宾(Robert Rubin)和劳伦斯•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为首的克林顿经济班子，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通常带有干扰性的重组努力加压，对象是那些暴露在风险之下的经济体——从1994年的墨西哥，到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的受害者们。这些国家已偏离了华盛顿共识的正统学说，作为惩罚，他们被要求穿上刚毛衬衣（译者注：指忏悔者贴身穿的衣服）。甚至连不需要IMF帮助、但遭受自身资产价格泡沫破裂之苦的日本，也受到了来访美国官员专横跋扈的说教。

“我记得，在韩国谈判期间，IMF呆在一个房间，韩国呆在另一个房间，而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则在第三个房间讲条件，”IMF前首席经济学家西蒙•约翰逊(Simon Johnson)表示，“这是美国经济傲慢的巅峰时刻。”

如今，美国正在清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金融危机留下的乱局，这场危机源自于美国，是美国公共及私营部门参与者的行为所引发的。要说明情况发生了多大改变，最好的办法可能是回想一下今年中国学生对美国财长蒂姆•盖特纳(Tim Geithner)发言的反应。当时盖特纳在北京向中国学生保证中国的美元资产是安全的，他的这番话引来了学生们的一片笑声。

因此，最大的区别在于美国知识霸权的衰落。上世纪90年代，美国是全球渴望效仿的典范。美国资本主义模式昔日的崇拜者、英国首相戈登•布朗(Gordon Brown)，在去年4月20国集团(G20)伦敦峰会上宣告了华盛顿共识的终结。


坍塌的不仅限于美国的经济模式。在上世纪90年代，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所著的《历史的终点和最后的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一书是必读之作。该书讲述了苏联的解体是如何去除掉民主资本主义最后一个意识形态竞争者的，而美国是民主资本主义的最佳例证。如今，人们讨论“其它国家的崛起”时，心里完全清楚，全球许多正在崛起的大国——特别是中国——并不比克林顿时期更接近民主。

2008年11月奥巴马的当选，对于重振大为逊色的美国形象颇有帮助。实际上，Pew调查显示，奥巴马的胜利，几乎消除了所有布什时期对美国的负面看法。但“奥巴马狂热”的欢欣无法消除上一届政府造成的后果，它给美国留下了长期的财政赤字，同时军事上严重过度扩张，而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在一定程度上令美国军队蒙羞。

“这让我想起一则老笑话，当你问某人方向时，他答道：‘你不会希望从这里开始'，”一位就“阿富巴战争”(Afpak)向奥巴马提供建议的外部顾问表示，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危机互相关联，这一点尽人皆知，“帮助奥巴马当选的条件，正是那些使之成为一项如此棘手的遗赠的条件。”

即便奥巴马成功打破典型的华盛顿僵局，并把一种IMF风格的财政机制强加给美国经济，也需要多年时间才能重新回到同等的地位。同时，多数经济学家预测，与危机爆发前相比，美国经济增长率将会下降，而失业率则将会上升。

此外，许多人认为，美国的主权信誉仍将容易遭受质疑，尤其是考虑到很大比例的美国债务工具由海外持有——仅中国就持有13%的美国国债。

未来十年，预计美国的公债将增加一倍以上，占到国内生产总值(GDP)的85%，为二战以来的最高水平。而这还不包括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险（Social Security and Medicare，针对老年人的政府健康计划）形式的政府内部债务，这将令美国债务在GDP中所占的比例在奥巴马第二任期内远远超过100%。霸权国家无法长期经受这种不断上升的债务。

因此，一些人发出了警告。上世纪80年代末，保罗•肯尼迪(Paul Kennedy)在《大国的兴衰》(The Rise and Fall of Great Powers)中预测，权力过度扩张的美国将被日本等国家取代。有谁能说，回过头看，如今对于美国预期中衰落的担忧，不会被证明像上世纪80年代末困扰美国的“日本恐惧”那样可笑呢？

中国有可能出现内爆，印度有可能陷入停滞，而欧盟则可能会继续把自己变成一个超大版的瑞士。更重要的是，具备穿越创造性毁灭周期的美国，有可能开启下一场技术革命。

鉴于美国政治体系的僵化状况，看好美国的内部人士越来越少。多数美国人认为，自己的国家正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对于一个建立在乐观主义基础上的国家而言，这是一种非典型状况。而更多的人认为，他们子女的日子将比自己更糟糕。在美国人重拾乐观精神之前，观察人士将不断对他们“灵魂中的锈迹”说三道四。

译者/梁艳裳

coex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