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我十几岁的时候,奶奶给了我一个小坠件。
她那时其实也记不清是什么材质的了,只是说,好像是她结婚时穿的一件裙子上的装饰。就这样,这个小东西已经陪伴我差不多三十年了。说起它的年纪,估计应该差不多有六七十年了吧。
我今天把它拿出来,仔细观察,并拍了照片发给 ChatGPT,它这样告诉我:这个物品看起来像是一件首饰,可能是一个胸针或者装饰性吊坠。上方是一个水滴形或火焰形的金属部分,里面有一个符号——这个「卍」符号在 20 世纪之前就已经存在,常常代表吉祥或好运。从上方的金属部分垂下来的链子连接着两个红色、菱形的玻璃或宝石状吊坠,整体设计富有装饰性。这件物品可能是老物件,也可能是手工制作,设计中可能蕴含着某种文化或精神意义。
是的,这个吊坠承载着奶奶的音容笑貌,承载着她的爱,也承载着我对她的思念。
奶奶是一个小脚女人,在家谱里,没有名字,只是「某某氏」。
我小时候问她:「奶奶,你小时候缠脚疼不疼?」 她说:「怎么能不疼呢?不过那会小,而且让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奶奶也不识字,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
从我记事起,奶奶的眼睛就是双目失明的。我小时候就立志学医,希望将来能治好她的眼睛。后来我才知道,奶奶最早是得了青光眼。但因为家里穷,住在农村,爷爷又不太相信科学,没有接受正规治疗,耽误了。
奶奶的听力极好,触觉也敏感。她经常会从我的脸一路摸到腿,好像通过触摸就能「看见」我的模样。
她还能摸索着自己点火、烧水、做饭——烧的是那种需要拉风箱的地灶。她切的土豆丝又细又匀。她还可以摸索着把热水灌到保暖瓶里。
她牙也不好,吃不了硬的东西。她喜欢吃豆腐,要是吃洋葱的话,得炒得特别烂。
我很小就学会了做饭。那时候家里也穷,不是总有豆腐吃。如果正好买了豆腐,奶奶烧火我炒菜,我会在煎完豆腐之后特意先拿几块出来,单独给她吃。
因为看不见,她经常分不清白天黑夜。白天有时坐着坐着就打盹了,半夜又可能起来做事。
我记得有一次,大概凌晨两三点,她把我叫醒,把两个热腾腾的鸡蛋放到我的枕边说:「紫啊,快点把鸡蛋吃了,我刚煮的。」那时我正睡得香,被她吵醒自然不太高兴,「奶奶,这才几点啊,你就叫我。」她说:「赶紧吃哈,还热着呢。」然后就又悉悉索索地摸索着走了出去。她手里拿着一根盲杖,一点一点地在前方左右探着,另一只手也在不停地摸索。我那会虽有点哭笑不得,但是这些细微的爱一直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陪伴着我。
奶奶这一生生了五个孩子。我爸常说:「家风很重要。」他一直对爷爷奶奶很好,我们也看在眼里,对他们也格外孝顺。此外我还对奶奶有一种特别心疼的情感。
我会特别耐心地给她掏耳朵,她只让我一个人掏,因为我手法特别轻。
我给她梳头,帮她盘一个蛮簪。那时候她穿着藏青色的大襟褂,头发外面总是系着扎巾。现在想来她应该并不大年纪,但在那会的生活条件,已经把她定格成了一个典型的老人。
那会农村条件不好, 要去澡堂才能洗澡。我一般和妹妹两个人带她去,从头到尾,擦身子,洗头发。不少别的妇人都说:「你这个老太太有两个孙女带着你洗澡,也不嫌你脏,还这么照顾你,你可真有福气呢。」奶奶总是笑弯了她那略显皱缩的嘴说:「可不是吗?我真的是有福气呢。」
奶奶去世的时候,据爷爷说,没有什么痛苦。我从大学回去为她奔丧,看她最后一面, 带她去火化,和妹妹弟弟抱着她的骨灰回家,并且按照爸爸教的,为她做了 24 叩拜。打破了当时农村只有男孩拜,没有女孩拜祭的情况。即使现在 25 年过去了,我写这一段还是泪水盈眶。
奶奶家境贫寒,我想这个红色的坠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宝石,更像是玻璃制品。但它对我的意义,早已远远超越了物质本身。多年来,它随着我东奔西跑,见证了我们这一代女性的成长。比如我和妹妹——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都考上了大学,我们可以自由恋爱,可以追梦,可以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除了家庭,我们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事业。
我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我们有整齐而有力的牙齿,可以天天洗澡,可以穿漂亮的衣服,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它也陪我走过许多地方,看到了新的科技,目睹了日新月异的时代变化,也见证了社会的进步,越来越多的尤其是新一代的女性的自立与坚强。
这枚小小的吊坠会继续见证我以后温柔而坚定的人生旅程。
以墨西哥亡灵节为背景的电影《Coco》(翻译成《寻梦环游记》)里说,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被人遗忘才是。」
有我在的每一天, 奶奶都不会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