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就像是蓄满气体的压力锅,一旦触碰,心灵的残渣就会不可控地溅到各个角落。
“我女儿去哪了?”王军哆嗦着嘴唇,不知道自己说话声量有多大。
初秋开学季的周五,王军的女儿子沐失踪了。学校的监控显示,当天早上,14岁的子沐正常到校,还曾和同学交谈,然后在早自习铃声刚响,校门即将上锁的时候,她匆匆离开了学校,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看过监控的王军青筋暴起,瘫坐在地上,拨打子沐的手机:“我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不接爸爸电话的。”
电话通了,但对面只有吱吱呀呀的宝宝音,王军喂喂喂喊了足足有一分钟,电话那头才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子沐没拿手机,刚刚是你儿子接的。”说话的是王军的妻子,子沐的后妈。
“我孩子被人贩子拐跑了!”挂了电话的王军立刻报警,他着急得说话都语无伦次。
警察到场后让王军联系亲戚,尤其是最近有过接触的都要打电话确认,七七八八的亲戚电话打了一圈,那些人嘴里着急忙慌地涌出来高度关心的话,但没有任何线索。
“别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亲戚,你女儿是不是又出现一样的情况了?之前你报警说限制你女儿人身自由的那家人,赶紧联系他们。”两个警察是当地的片警,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到王军了。
“那家人早几天前就搬走了。”王军嘀咕着,动作迟缓地在通话记录里翻了半天,从拉黑的通讯录里找出号码,却提示是空号。王军瘫坐在地上:“那一家人坏透了,人走了,电话也换了。”
子沐的后妈抱着孩子来到了学校,坐在地上的王军站起来就嚷:“磨磨蹭蹭的,警察让你确认的信息确认了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家里和平时一样,衣服也没带走,手机也没拿,早晨上学的时候好好的,也没说要去哪啊。”子沐后妈说话带着喘,怀里抱着的小孩哇咧哭声让场面更加混乱。
“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我的女儿跟别人跑了,你当妈的怎么管孩子的,她要走你就没察觉?”王军愤怒地喊着,他一再强调女儿是被拐跑了:“我女儿还那么小,肯定上了哪个野男人的车,你们不赶紧封锁路口把我女儿救回来,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你冷静点儿,你也是个当老师的,这里是学校。”警察试图安抚他,但没什么作用,直到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王军前妻的号码,刚刚还咆哮的他一句话也不说了。
2020年上半年,因为新冠疫情,我和我妈困在了临时驻脚的内蒙古锡林浩特市,以前从未见过子沐的哥哥和大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子沐一家的生活。
子沐家是重组家庭,据王军说,子沐的亲生母亲,他的前妻是个无德之人,她谎称有腰伤不赚钱,还挥霍无度,拿王军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去开聚会养着一帮同学。即便如此,王军仍然无怨无悔地供养她,直到她卷走了家里的16万积蓄,欠了王军的亲戚们一大笔债,只给父女俩剩下40块零钱,王军才死了心和她分开。离婚后,前妻还毫无廉耻地跟王军打电话借钱,王军念及一日夫妻百日恩,还是借了。
王军虽然没追究前妻抛家弃女的恶劣行迹,但为了子沐不被她的恶习影响,所以不准母女俩相见。至于子沐缺失的母爱,王军努力从自己身上和别的女人身上为子沐弥补。
王军带着子沐组建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妻子生了一个男孩,如今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说到此,王军无比自豪,感叹自己不但家庭幸福,事业也顺遂,他白手起家办了补课班,教哪科都能教好,自认为算是个成功的人民教师。
在王军嘴里,自己是把子沐当小公主培养的。每次到子沐家里,王军必然会滔滔不绝地讲起三件事,每次都把自己感动得露出欣慰的神情。
一是他是如何给小时候的子沐洗头的。王军说,因为害怕洗发液溅到子沐的眼睛里,他总会让子沐躺在床上,把头发垂下来,一边梳一边洗,保证不让一滴泡沫进到眼睛里。
二和三都与花钱有关,王军说,他从来不吝啬给女儿花钱,无所谓多少,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王军带子沐去商城买衣服不看价,想买什么买什么。吃上面王军对子沐更是溺爱,子沐喜欢吃牛肉干,王军就给她买,家里的牛肉干堆积如山,多到别的亲戚孩子都跑去偷吃,甚至这样还吃不完发了霉,但王军也觉得无碍。
王军经常跟子沐说,女儿就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做什么都是为了女儿。为了弥补子沐缺失的母爱,从怎么梳头,梳什么发型,去哪儿理发,用什么发卡,穿什么衣服怎么搭配,子沐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王军都管理得无微不至,绝不需要子沐操心这些琐事。
只是,在我看到的现实里,14岁的子沐不像公主,而像家里的小保姆。子沐家拖地、扫地、洗衣、洗菜、收拾鱼虾的活,都有子沐的一份,只要家里响起碗筷碰撞的声音,子沐无论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还是画画,都会冲出来帮忙收拾。
她小小的身躯似乎有无尽的力气和活力,一次,我看见她拎着成捆的啤酒,一气儿抬到五楼,前脚刚进门,又被唤着出去买东西,可她一点没有焦躁之意。
立秋之后,疫情情况稍好,我们准备离开内蒙,回返家中。离开前,我和我妈,以及子沐一家四口,一起到内蒙牧区的长辈家探望,宰羊吃肉,在草原上游玩,一行人心情都不错。到了夜里,玩了一天大家都累了,只想好好休息,谁知王军却把子沐叫到身边,做了一通思想教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太不像话了,谁是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和我妈面面相觑,然后眼见着这样的情景在72小时内,反反复复发生了3次,每当子沐在白天的游玩中恢复心情,就会在临睡觉前被训斥得哭成泪人。
第三天晚上10点多,大街上,王军又开始折腾了。
去牧区之前,王军因为去外地帮亲戚操办婚礼,子沐在我家住了几天,草原之旅结束后,她希望再到我家度过假期的最后五天。子沐是个很有文学天赋的女孩,写了一些散文和诗歌,她希望我能指点她。起初王军是答应子沐的,可无缘由的就变了卦,王军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去我家,他一定要带子沐回家,他叱责子沐:“必须回去!”
子沐被王军吓得直哆嗦,我也有些生气:“今天要是不按照子沐的意愿来,我就在你车上不下去。你这么逼她是想干嘛?”
王军突然就下车,然后跪下:“我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
“你是不是找死啊?”我妈的火气也被王军的表演搞起来了。
王军有点害怕,他一会儿冲着天:“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会儿冲着我们讨好地说:“今天得让子沐回家一趟,明天她想来再来。”一会儿再改成咆哮语气:“你们不觉得你们太过分了吗?”再然后冲着子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局面僵持,我妈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破口大骂,王军见耍浑的、来硬的不管用,又开始说软话和“撒泼打滚”。最终,我还是按照子沐的意愿把她带到了我家,没想到第二天晚上王军报警了,宣称我们限制子沐的人身自由。
子沐到我家后,王军几度来电。前一秒还笑逐颜开的子沐,一看见是王军的来电,就惊慌,发狂,变得歇斯底里。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子沐一边哭喊一边狠狠拽着自己的头发,她撞墙,跺脚,无处安放抽搐的自己。
我们只能尽可能抓住她,别让她再打自己。家里被折腾得一片狼藉,子沐就像是蓄满气体的压力锅,一旦触碰,心灵的残渣就会不可控地溅到各个角落。
我和我妈努力安抚子沐的同时,急不可耐的王军敲响了我家的门,要带子沐回家。
“他要是逼我回去,我就从楼上跳下去。”子沐蹲在角落,我深怕她随时会撞开窗纱冲下去。
我隔着门,通过电话和王军说子沐的情况,可王军不管不顾,他像疯了一样,一定要把子沐带回家。
我出去问他:“非得让子沐现在回家干嘛,这都11点多了?”
王军开始打亲情牌:“你听小舅说,子沐今天得回家,她晚上睡着了梦游,我是担心她。”
王军总是格外关注子沐的睡眠状况,他说子沐会梦游,子沐也因此不敢外宿。
在家里时,王军时不时会在深夜叫醒子沐,说子沐去世的奶奶回来了,就坐在那儿,然后哄子沐:“别怕,别怕,有爸爸在,爸爸陪你睡。”偶尔,王军也会用他拙劣的演技表演神鬼附体的状态。
家里子沐崩溃的状态,和王军毫无关爱之意的嘴脸,在我的眼前交替呈现,我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只是,我还没动,只是打了个电话,王军就以为我摇人,跑了,紧接着警察就到我家了。
警察见到子沐时,她已经哭得没有精气神,警察劝她:“孩子,你别激动,他又不是别人,他是你爸,你说清楚就行了。”
“我跟他说不清楚。”子沐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我把他叫上来,咱们……”警察的话还没说完,一听王军要上来,子沐把头狠狠撞向桌子,两个警察一惊,向子沐保证不让王军上楼,并且下楼劝退了王军。王军签了字,骂骂咧咧地回了。家庭内部纠纷,警察除了调解,也没法执行什么,但至少这一晚子沐的意愿得到了保护。
次日,王军仍不罢休,他像不记得昨晚的事一样,一早就不间断地打电话给子沐。
“爸,我觉得昨天你把警察叫来有点过分了,大姑她气得生病了,我觉得我不合适回去,我得照顾大姑……”
“你知道我为什么昨天要叫警察吗?”
“你说我哥打你。”
“对,他打电话要找人打我,我是不是应该防卫一下。”
“可是我哥最后也没真正叫人呀?”
“他没真的…要他打完我,打完了我才能报警吗?他打电话说叫人,我不知道他的人来不来呀?我觉得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说好的29号回来!再说了,你知道爸爸现在干啥呢吗?我现在,正在输液!你明白吗?要不咱们视频看看,闺女,我们应该上课了,你应该回来收拾收拾上课了!你不是跟我说好的,就是叫警察又怎么了,另外还有昨天给你打电话,你在电话里那样哭,我担心,我说去看看你,他们不让我进屋?你说我怎么办?我着急,我惦记你。我其实是去看你,去看看你怎么了?”
“可是爸爸你说的是他们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我没这样说,那是警察胡说,最后警察下去说,你孩子的人身很自由,我说你搞清楚,我没有说我的孩子人生自由受到限制,我说你措词搞清楚,我说我来的目的是我要看你,结果他不让我进屋,还要找人打我,我是不是该报警啊……然后你说吧,爸爸不说了,你让我好伤心好伤心!闺女,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你大姑一直说让你去她家,我一直不答应让你去,最后结果我让你去了,这是我一生当中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我真没法,我没法跟你说了,你太不相信我了,你什么事情现在都以他们为主,究竟是为什么?”
“可是,我们都说好了,你又闹警察什么的,这不是你言而无信吗?”
“如果你要是……你在电话里别……你是不是……我问你件事?你是不是用头撞墙了?”
“对。”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现在我应该是顺着谁逆着谁?”
“你听我说,哪个是你的家庭你能搞清楚吗?那么你不回家吗?”
“我现在回家了之后我觉得我可能会更糟糕……”
“为什么回来更糟糕?那你是……哦……就因为我昨天又改变了啊?行行行行,那你以后不回家了?啊?”
“我觉得还是等这个事情过去一段时间,我再回家。”
“这个事情过去一段时间,这个一段时间是多会儿,你要把你爹逼上吊才行吗?”
王军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着实用得很娴熟,子沐听着王军的话,没了主意,我在一旁强行挂掉了电话。
我意识到,王军不像一个正常的父亲,他的病态式关心是没有限度的,子沐或许并不是希望我指导她的创作,她只是想在开学前的最后几天里,有个喘息的地方。
因为一和王军通话,子沐就会抓狂,我告诉子沐不必接听王军的电话,王军便开始发短信:爸爸不是非让你回家,社区让你来一趟。身份证有问题,必须今天之内去社区登记一下。
子沐没有回复。
王军又发:老师打电话了说让你打印一个东西,你赶紧回来打。
子沐此时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回家,她和老师联系,也向社区询问,知道王军是无中生有。
“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那是骗你吗?那是爱你那是想你,你还自己去社区找?谁给你出的主意?你说,这背后谁给你出的主意?”
子沐对王军最后的信任也没有了。
子沐能在我家逃五天,可是逃不了一辈子。我认为子沐在家庭生活中受了迫害,便带她去妇联,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妇联能做的,无非就是找几个人去他们家说两句调停一下。
听到妇联无法解决问题,子沐的情绪又开始波动,我只好先安抚她。这次的安抚颇有成效,子沐恢复平静后,不像前两天吃不下饭,我下午在家烤肉,她吃了不少,精神状态也有所恢复。
可好景不长,饭刚吃完没多久,王军的电话又来了,子沐再次失控了,她打自己,拽自己的头发,在冰箱上撞自己的头,站不住,也坐不住。
到了晚上,随着王军和子沐后妈一波又一波的骚扰,子沐的情绪彻底失控,我和我妈唯一能做的,只有保证子沐别出现生命危险。王军夫妇俩也知道子沐情绪失控了,但是他们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过分的地方,认为这是子沐故意在作,故意在气他们。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联系到子沐的亲妈。可这个主意,被子沐拒绝了。
在王军的长期洗脑下,子沐心里的妈妈,是个有了儿子就不要她了的坏女人。小时候的她还曾在王军的指导下,狠狠地骂过她亲妈,之后就删除了联系方式,甚至陌生的号码也不再接,这么多年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联系她妈妈。
我不敢逼子沐,只好通过其他亲戚那里索要子沐亲妈的联系方式,但奇怪的是,这些平日里对别人家的事关心得无微不至的人们,一致地保持了沉默,表示不愿意干涉别人的家事。
我脑海里浮现出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平日里的连环问:你怎么不结婚呀?你怎么不生孩子呀?你怎么不考公务员啊?只觉得可笑,这时候倒有边界感了。
更可气的是,他们不但不帮忙,还不厌其烦地以一番智者的姿态向我说教:不能干涉别人家庭的事,人家父亲是有监护权的,你这样是不对的。人家再不对,人家也是他爸呢,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
他们对于子沐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全然不在乎,如果真的有一天,子沐被王军逼得自杀了,他们也仅仅是像《祥林嫂》的故事一样表演一下,难过一下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从此这个糟心事再也不提。
子沐非要住在我家,可能就是因为,我和我妈不是所谓的过来人,不会日复一日地发自肺腑地劝告她: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你爸也是为你好。
正是这些亲戚的苦口婆心,酿成了子沐自救和求救都困难重重的局面,她把我当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找子沐妈妈联系方式的同时,我也和子沐再次沟通,希望能让她摆脱心理阴影,从事实角度认识她的妈妈。
我和子沐一起,把子沐父母离婚以来的事件重新梳理了一遍,凡是王军的一面之词,我们都打上问号,子沐很快发现,她被灌输的内容充满了逻辑漏洞。我们都不相信子沐的母亲会是个纯粹的恶毒女人,就算是,我们也必须联系她,只有借助她的身份,子沐才可能真正从王军的控制里逃脱。归根结底,我们作为远房亲戚,在法律上并不是子沐的监护人,我们无权从她的父亲手里夺走她。
几经周折,在子沐开学前一天,我终于通过一个局外人,联系到了子沐的妈妈,当晚,我们通了电话,8月29日一早,子沐妈妈来到我家。
见到子沐妈妈后,一切终于真相大白,王军嘴里的谎言被戳破了。
子沐最关心的是,妈妈是不是因为生了儿子就不要她了,答案是,并非如此,根本没有这个儿子的存在,子沐妈妈只有她一个孩子。
王军和子沐妈妈,一开始在河北生活,王军在幼儿园工作,子沐妈妈生育期间,幼儿园年轻女老师的父母找上门,说王军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王军和子沐妈妈赔了对方十八万,算是孩子出生到18岁的抚养费,一年一万块钱。 王军当时下跪发毒誓,说以后永不再犯,一辈子对子沐妈妈好,子沐妈妈相信了。
发生了这种事后,王军和子沐妈妈来到内蒙开始新的生活,王军开了补课班当补习老师。子沐妈妈没有想到,已经吃了“大亏”的王军仍不老实,他在新的城市,不仅偷情,还乱伦。王军偷情的对象是比他小一辈的亲戚,他明目张胆地把她以补课班老师的名义带回家,跟子沐妈妈大言不惭地说:“咱们孩子成长需要钱,将来补课班规模得扩大,我得招点新老师,我带她单独出去吃饭,好笼络一下人心。”
后来,王军又认识个做药膳的女人,他经常以调养的理由,去女人家里寄宿,甚至在过年期间,也不回家。
那个春节,子沐母女俩身上只有几十块,在别人家欢声笑语团圆的时候,子沐母女还要为吃什么发愁。只是,当时的子沐还太小,并没有太多印象。
子沐6岁时,没有经济来源,始终生活在王军控制下的子沐妈妈,决定离开。此后的8年里,她始终记得子沐无助的眼神。同年,王军把子沐放到情人那儿,就和子沐妈妈办了离婚。
对于这件事,王军告诉子沐的版本是,和子沐妈妈离婚后,他到处给子沐找有能力当她妈妈的对象,这位情人在一个小细节上对子沐不够周到,所以他就果断离开了她。我没能联系到那位情人,对王军和她分手的真相不得而知,我能知道的只有,王军总是拿这件事训斥子沐:“都是为了你,我才和那个女的分手了,不然我现在会过得很好。”
和情人分手后,王军开始跟子沐妈妈认怂,以孩子的名义说软话。当年五月,已经离婚的子沐妈妈由于太想孩子,就又回来了,她想着王军这次应该真的悔改了,他们可以一起给子沐一个完整的家,就是这一次,子沐妈妈差点把命丢了。
子沐妈妈回来后,王军的态度变本加厉,作天作地,喝点酒开始耍酒疯,他数次当着子沐的面,对子沐妈妈拳脚相加,还要捅刀子。
一次半夜,母女俩都睡熟了,王军从床上把子沐妈妈拽下去殴打,这种殴打,年龄尚小的子沐都有记忆,但是被王军反复地洗脑,迫使她认为这个殴打合理化,受害者是他爸。
为了防止子沐妈妈再次离开自己,王军限制了子沐妈妈的人身自由,后来王军的亲戚怕出事,趁他不在的时候把子沐妈妈送上了回娘家的车,子沐妈妈才得以逃脱王军的魔爪。
王军深知子沐妈妈这次绝不会再回来,他干脆给子沐演了一出戏,他号称子沐妈妈跟医院院长乱搞,院长媳妇还打了她三个巴掌,不要脸的子沐妈妈坐在地上哭,院长媳妇叫了一堆路人甲在旁边来看,王军特意跟子沐说:“你说你这个妈,多丢人现眼。”
在这个故事背景下,王军带着子沐去找子沐妈妈,让子沐给子沐妈妈跪下,求子沐妈妈回去。子沐妈妈强忍着痛苦拒绝了,而这出戏也就此在子沐心里扎了根,她都给妈妈跪下了,但妈妈就是为了野男人不愿意回家。
至于子沐妈妈谎称腰伤一事就更可笑了。子沐妈妈怀胎八月时摔倒了,腰间盘突出,治疗的过程当中,王军和别人发生了冲突,逼得子沐妈妈去解决,拉架过程中王军踹了子沐妈妈一脚,本来治病是慢慢走着去的,结果被他一脚踹得只能躺着了。
再有就是子沐妈妈卷走16万,离婚后还向他借钱的事,也是子虚乌有,事实上子沐家根本没有存款,只有欠款。离婚那年的九月,的确发生了借钱的事,王军打电话给子沐妈妈,说要给子沐买房,问子沐妈妈要钱。子沐妈妈自己生活都很困难的情况下,贷款了一万,借了两万,拿了三万块钱给王军。
和子沐分开的这些年里,子沐妈妈一直想见子沐,但是王军从不同意,每一次子沐妈妈尝试见女儿,都会酿成王军对子沐的折磨。子沐的姥姥姥爷也年年盼着能见外孙女一面,可每一次过年等来的都是失望和眼泪。王军对子沐的说法是,这老两口从你一出生就不待见你,骂你是怪胎。
和子沐妈妈有过沟通后,我几乎全盘采信了她的说法,在接触中,我察觉到她是个真正爱孩子的人。多年见不到孩子的母亲,担心自己的出现会让女儿受委屈,宁愿女儿恨自己,也从来没有澄清解释,只希望女儿健康成长。当我们告知她子沐受到精神虐待,子沐妈妈一刻都没有耽误,第一时间就准备要回孩子。
8月30日,原定的五天时间到了,按约定,下午5点,子沐会跟王军回家。
在子沐回家前的3个小时里,王军每隔几分钟就来一次电话,子沐手机上因此产生了60多个未接电话。子沐被王军的连环来电逼得想要自杀,我狠狠地抓着她,她一度要冲到厨房里拿刀捅自己,甚至已经抓到了刀柄,这时候她的意识完全不受控,拿头频繁地撞墙撞墙,情况比以往更加严重。我只好关掉了子沐的手机,王军开始骚扰我妈的姐妹,直到子沐切切实实回到他手里,他才终于消停。
子沐回家后,王军仅仅表演了两天慈父就本性大发,开始折磨子沐,他要求子沐的微信在他的电脑上登录,以便他随时查看子沐和他人的沟通,并做好准备随时闯进子沐的房间。
好在王军不知道子沐还使用其他的社交软件,子沐用豆瓣给我发出了消息:
“我爸从昨天开始一直说我没有保护意识,说你肯定是给我喂了你从国外拿回来的药,对我做了什么我才变成这样,我不理他,他就问我你哪儿难受,我说腰疼,他就一直问我为什么会腰疼,我说来例假,他就不信,还说我伤风败俗,他就认为咱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还说我一定要为了我女儿宰了他,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说我被洗脑了,你认为别人哪儿都好,他说,我不让你去你大姑家,主要就是担心他们家孩子,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高尚,你不要把他奉为神,还说之前让我干活是为了锻炼我,哄弟弟,是为了增进感情,说他这两天后悔的抽自己,说我都把他逼疯了,都要逼上吊了。
我都连续哭了两天了,他说是因为我爱上你了,犯相思病了。
他简直太龌龊了,这两天不让我自己上下学,买个本子都跟着,今天我跟他商量能不能继续去书法班,他说不能,说我伤他心了。
还说周五晚上要带我出去,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
我好害怕。”
9月1日,子沐借同学手机给我来电话,大概是因为知道了真相,跟王军相处的每一分钟都让子沐难以忍受。与此同时,子沐妈妈也在紧锣密鼓做法律咨询,我生怕子沐支撑不住这几天,让一切前功尽弃。
9月2日,子沐妈妈等不了用法律手段要回子沐了,她准备直接把子沐抢回来。当天我通过豆瓣安慰子沐,向她保证绝不会拖到她害怕的周五晚上,让子沐提供一个她熟悉的停车地点,明天记住车型车牌车的颜色,后天出发。
9月3日,子沐下午放学时,王军紧紧跟着,他并不知道他们俩经过的那辆黑色轿车是等子沐的。我通过豆瓣告诉子沐:
“今天不要动,明天照常去学校,什么都不拿,手机也不要带,把豆瓣卸载。让他看着你进校门,车一直在校门口等你,只要你找到机会。”
9月4日周五一早,子沐顺利逃出学校,坐上了车,和车上等着她的妈妈抱在一起,从现在开始,子沐真正意义上自由了。放松的母女俩睡了舒舒坦坦的一觉,醒来以后第一次漫不经心地拨通了王军的电话。
王军无法接受女儿不再崇拜自己,他一万个提防每一个女儿身边的男性,以至于疯魔。因此,当他听到电话里子沐和子沐妈妈的声音时,失了神,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他清楚明白地知道,子沐再也不会回来了。
自此之后,王军再没见过她女儿,无论他求饶,威胁,或是软磨硬泡,谎言的泡沫碎裂了,是无法挽回的。而子沐妈妈也找好了律师,做好了随时打官司并要回子沐抚养权的准备。
后来,我和子沐视频过,她容光焕发,有了一个青春女生该有的活力。
“我可以随便用手机了,再也不用被查,不喜欢吃的东西可以不吃,不喜欢的事可以不做。”
“你梦游过吗?”
“从来没有。”
如果一个人说谎了,他就会用各种谎言来维护之前的那个谎,时间拉长,无限放大,这就是地狱。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