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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悟] 为什么我们忘不了这个叫小树叶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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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5 01: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为什么我们忘不了这个叫小树叶的女孩?

 杨苡 余斌 山河小岁月 2024年08月22日 22:12

 阿舒的话:

在李政道(李政道逝世,忽然想说说那些没拿到毕业证的西南联大学生)的故事里写了一点王树藏,后台就有许多读者点播王树藏的故事。事实上,小岁月的读者好像一直非常关心这个昵称为“小树叶”的姑娘的故事,三不五时就会给我写信,希望我能讲讲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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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树藏


最开始知道王树藏的故事,是在萧乾回忆录,萧乾对“小树叶”语焉不详,但可以看出带着一些愧疚。后来资料慢慢多了,我们得以了解“小树叶”原名王树藏,河北束鹿(今河北省辛集市)人,她的父亲是王西渠,表舅是画家赵望云。王树藏是萧乾的发妻,两人在1936年结婚,结婚之后,王树藏本来想去日本留学,因为战争,最终进入西南联大社会学系读书,在那里,她和萧珊、杨苡成为了闺蜜。

 

我们三人会一起谈心。我说大李先生,王树藏说萧乾,陈樨说她堂哥,各自有各自想念的人。

——杨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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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苡


但因为萧乾的出轨,两人最终离婚。

 

我过去写过萧乾的这个出轨对象“卢雪妮”的故事,回顾请戳:在民国,如何玩弄男子?

 

对于萧乾的出轨,巴金和沈从文都表示了反对。1940年,巴金去了香港一个月,他曾经劝说过萧乾,萧乾告诉巴金,雪妮一会儿就来,他想让巴金见见这个“人见人爱”的四川姑娘。巴金扔了一句:“我不见! ”扭头扬长而去。巴金在晚年这样回忆说:“王是个很好的姑娘。相貌生得端正,年纪比萧珊大一点,诚实,朴素,大方,讲话不多,她是我那位朋友自己挑选的,但不知怎样,我的朋友又爱上了别人……我批评他,同他争论过,我看不惯那种单凭个人兴趣、爱好或者冲动,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换一个的办法,我劝他多多想到自己的责任,应该知道怎样控制自己的感情,等等等等。我谈得多,我想说服他,没有用!但是他也不是一个玩弄女性的人,他无权无势,既然没有理由跟妻子离婚,新的恋爱也就吹了”。王树藏也去过一次香港,当时表现得很平静,答应了离婚,本来打算在香港登报,萧乾有点担心王树藏回去路上想不开,就说等她回到昆明之后再离,结果王回去之后,又不答应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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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左)与巴金笑谈


最终,萧乾没能抱得美人归,而王树藏则改名王育常,继续在西南联大求学。1941年寒假后,王树藏和她联大的同学马西林经沈从文介绍,转学到四川乐山的武汉大学,当时的武大文学院院长是陈西滢。我有找到王树藏的毕业论文,研究的是太平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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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样去故纸堆发掘,都比不上当事人的讲述。关于王树藏的最完整的讲述,来自王树藏的好友杨苡。实际上,巴金在文革结束之后给萧乾讲述的王树藏的情况,也是从杨苡那里得知的。

 

上周在南京的时候,特别约杨苡的口述史作者余斌老师吃饭,我们足足吃了三个小时,却好像只说了一点点话题,都不知道余斌老师吃饱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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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顿饭确实很精彩,餐厅的名字和更多图片大家可以去看二条


余斌老师做的杨苡口述史《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我推荐过很多很多次了,口述史能做到这个份上,基本上属于空前绝后,余老师经常就一个话题和老太太聊好几次,不断确认,不断求证,而就其中很多部分,余老师也做了许多说服工作,让这些细节最终得以和读者见面。我读《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的时候,总会被里面的某些不经意的信息震惊,有时候进一步求教于余老师,往往会得到更惊人的答案,我甚至动过念头,要不要做点《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的批注。顺便说一句,我买的唯一一本张爱玲的传记也是余老师写的,他做的周作人研究也非常非常好,推荐大家闭眼入余老师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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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别征得余老师的同意,把这篇杨苡回忆王树藏的文章发在小岁月,文章首发于2022年第四期的《新文学史料》,再次感谢余斌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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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王树藏

杨苡 口述;余斌 撰写

 

现在的人没几个知道王树藏这个名字了,要知道多半也是因为萧乾。她是萧乾的第一个妻子,萧乾笔下的“小树叶”。萧乾移情别恋,二人最终离异,后来的人传来传去的,也就是当一段绯闻、八卦。其实回过头去看,从萧乾追她到二人分手,也就几年。说起来她早就改名“王育常”了,“王树藏”就是一个段落而已。

 

不过我和王树藏相识,走得很近,主要倒也就是那几年。有人说她进联大的时候已经改名叫“王育常”了,但我记得我是一直叫她“树藏”的。

 

认识她比认识萧珊好像还早些。联大还没开学,我租房子住在青云街8号,那是个大院子,沈从文、杨振声都住在那里。王树藏那时已经和萧乾结婚了。萧乾在《大公报》编副刊,是沈从文提拔的。在到昆 明以前,杨振声、萧乾、王树藏因沈从文的 关系,在湖南沅陵生活过一段时间,沈先生 有个哥哥在当地是有影响的。他们关系密 切,年齿为序,杨振声年长,是老大哥,沈从 文称“二哥”,萧乾自然是老三了,王树藏 已是萧乾太太了,顺着这层关系,有时也被 称作“三嫂”。王树藏到昆明考联大,大概是萧乾托付过沈从文,也住到这院里来了。那时候我和沈先生已经熟了,经他介绍,和树藏就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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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巴金与沈从文夫妇


我第一次见到萧乾,是他来昆明为《大公报》组稿。大概是在一家茶馆里吧?长条桌,陈蕴珍、王树藏和我几个女生坐一边,穆旦、林逋、赵瑞蕻几个男生(大都是高原社的)坐另一边。沈先生给萧乾撑场子,说了不少话,说的内容记不得了,只记得桌上放了点糖果零食,老有苍蝇在上面飞。他一面说,一面挥手赶,一挥手,袖子那儿就有棉絮往下掉,塞回去又掉出来(他穿得棉袍太破旧了,张兆和不在,破了也没人给缝补),我看了只想笑又不敢笑。


因为都是巴金、沈从文的粉丝,年龄差不多,又都在联大读书,我和萧珊、树藏老在一起。萧珊外向、开朗、话多,比较起来树藏要沉默一些,不是特别爱说话。但是要论胆量,论独立性,我和萧珊都比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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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珊


那段时间我们和沈先生接触很多——他和巴金是老朋友,又和萧乾熟,对我们这些年轻人,总想着照顾着点。请我们吃小馆子就有好多回。记得有一回,去一家羊杂碎小馆,很简陋的那种,门上挂着羊头,血淋淋的,看着挺吓人。他要了羊眼羊腰口条还有什么,别的还罢了,羊眼(当地说法叫“灯笼”)我和陈蕴珍碰都不敢碰。沈先生看我们一脸惊恐的表情哈哈大笑,连说,勇敢些,勇敢些!结果我和陈蕴珍还是不敢,只有王树藏吃了。

 

三姐(张兆和)来了之后,沈先生住到了大西门内的北门街。要从城外学校女生宿舍去看他,进出城门得花不少时间,但陈蕴珍、王树藏和我还是相约去看沈先生的新居。北门街比离翠湖不远的青云街更僻静,他们的新家在一栋旧式小楼的楼上,窗明几净,比原来的住所温馨舒适多了。这当然是三姐的功劳。我还记得三姐让我们吃大肉包子,说是联大有位师母为了补贴开了一个小吃店,林徽音先生来看他们,就带了些过来。那包子是什锦肉馅的,果然有些特别,和我们在当地吃到的不一样,我们贪嘴,吃了一个又一个。沈先生对我们大谈林徽音的才气,说她才是真正的女诗人。

 

那天正好是除夕,我们和沈先生、三姐一起守岁,在昏黄的油灯和烛光里聊了吃,吃了又聊,特别开心尽兴,把还要赶回宿舍这茬忘得一干二净。等到忽然想起,已是午夜时分了。我们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三姐说太迟了,不让走,怕我们遇上“强盗”。我们嘻嘻哈哈满不在乎,说我们有三个人,三人一起,对付一个坏人不成问题,不怕! 沈先生笑眯眯,夸我们是“三个勇敢的少女”。就像他给我们打气,让我们“勇敢些”对付羊杂碎一样,“勇敢些”一样是他给我们开的方子。他还给我们甘蔗,开玩笑说可以用来防身。三姐到我们起身时还在不停地说“不行,不行,我实在不放心”,我们还是辞了行,当真舞着两三尺长的甘蔗往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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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杨苡在昆明


那时昆明郊外的公路没有路灯,漆黑一片,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说是不怕,心里还是怕,萧珊紧紧挽着我,也不大说大笑了,彼此好像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偶尔听到有脚步声,就更是紧张,赶紧把手中的“明子”(点着的火把)晃一晃,给自己壮胆。只有树藏是真的不在乎。后来她提议啃甘蔗,我们便吃起来,一路只听到我们撕啃甘蔗皮的声音,王树藏吃着嚼着,不住地“呸!呸!”吐着,在夜里特别响亮,让我们一时忘了害怕,大笑起来。笑过了继续害怕。肖珊忽然说,要是树底下忽然跳出个人来怎么办?树藏一边继续“呸! 呸!”不停,一边说,“打!拿甘蔗打!”其实甘蔗已被啃掉老大一截了。

 

我和赵瑞蕻结婚以后休学了,跟闺蜜之间来往少了许多,后来有了赵苡,搬到城外岗头村,就更不大见面了。不过只要进城,还是会去找她们。有段时间她们和另几个同学合租了金鸡巷的一处房子,萧珊、王树藏、刘北汜、汪曾祺他们都住那里,搭伙吃饭,同学没事就跑那儿去玩,热闹得很。就跟男生宿舍女生宿舍似的,晚上回不去了或是不想走了,就在那儿挤一挤。男的就往男生那边挤,女的就往女生这边挤。陈蕴珍住楼上,和王树藏、“毛儿妈”三人住一间,我从岗头村进城看电影什么的,在她们那挤过好几回。巴金在昆明也是住在那儿,虽然已是成名作家,照样挤男生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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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苡与赵瑞蕻


“毛儿妈”叫缪景湖。“毛儿妈”是外号,因她在联大剧团里客串过一出戏,母亲的角色,萧珊好开玩笑,就这么叫上了,并不是她真有孩子了。其实她那时还没结婚,男友叫陈绍闻,早就开始谈恋爱了。有一天我正好在她们那儿玩,萧珊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嚷,说“毛儿妈”订婚了都不告诉我们!原来报纸上登了订婚启事,宣布他俩“两地订婚”。陈绍闻人在重庆,念的是中央大学,可能那时毕业了,缪景湖人在昆明,——可不是“两地”嘛。好玩的是事先没跟“毛儿妈”说好,她是不知情的。陈绍闻没告诉她,不知是不是要给她一个惊喜,因为他们相爱好几年了,家里也都是同意的。“毛儿妈”起初还不信,拿报纸一看,真的。她不好意思,在场的人都起哄,开她的玩笑,觉得太有意思了,她双手捂着脸,都快急哭了。陈绍闻中大毕业后进了国立编译馆,好像是我哥招进去的,和我哥很熟,有一阵他给缪景湖的信少了些,景湖就有点急(陈绍闻长得很帅,喜欢他的女的不少),怀疑他是不是移情别恋,写信跟我说,我问杨宪益,他说,哪有这回事?

 

我们开“毛儿妈”玩笑时,记不得王树藏当时是不是在场。这时候她与萧乾的关系已经不妙了。萧乾当时在香港,是《大公报》派他到那边去办报。他在那边爱上了一个小姐,狂追不舍,树藏被搁在了一边,萧乾居然提出离婚。后来没追上,那个小姐是脚踩几只船的。反正是树藏又要去香港和他会合,两人算和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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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王树藏

 

树藏走的时候和我们告别,就像是要永别。按计划她和萧乾会合后她就要随萧乾去英国的,萧乾去留学,同时算《大公报》的驻外记者。到处在打仗,谁知道会怎么样?所以像永别似的。但她去的时间不长又会来了,因为萧乾又有了人。回来后树藏人就有些变,更不爱说话。


后来她转去武汉大学读书,武汉冬天冷,我送了条厚被子给她,到武汉后她来信说被子“重而不暖”。那是因为武汉潮湿,她也不知晒一下再盖。

 

她是跟一个姓王的男生一起去的,我和萧珊都以为他们要成一对了,结果没有。她在武大与马建武走到了一起。马建武是联大地质系的,也转到了武大。至少那时候他们已经是地下党了,——如果在昆明还没入党的话。毕业后他们就加入在重庆的中共的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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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建武也写诗,是东青社的


皖南事变后形势紧张,她找到我,问能不能住我那儿一阵。那时我在沙坪坝南开中学教书,——不是正式教师,只是代课——,我姐才是正式的,姐姐、姐夫和母亲住在津南村学校宿舍里,我虽是代课,也要有地方住啊,就借了空的仓库住里面。之前她到津南村来看过我,仓库嘛,当然大,她说你住那么大地方,我住你这儿来怎么样?现在王他要来住,我当然愿意,我们又可以谈心了嘛。但这事得通过姐姐他们的,就去问我姐,姐夫罗沛霖也在,没想到我姐还没说什么,罗沛霖很斩截的说,这个不行!我心里想,住这儿是因为我姐是南开的教师,她没说话,你拦着算什么意思?还有,是和我住仓库,又不影响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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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沛霖与杨敏如


我知道罗沛霖是地下党,还想:地下党真是缺少人情味啊。王树藏是新华社的,当然是CP,罗沛霖老去曾家岩,照理说,他们是同志。后来才明白,他们都是单线联系,只相信自己那条线上的人。大概也有纪律吧。

 

解放以后,她随丈夫在东北工作,马建武后来改名叫“马西林”了,是哈尔滨一所工学院的党委书记,王树藏是一个系的支部书记。文革时两人都被揪斗。造反派要王交待种种问题,比如和萧乾的关系,和沈从文的关系。当年王树藏去武汉,沈先生给过她路费,造反派追问,跟他没有特别关系,他怎么会给你钱?!事实上沈先生帮过很多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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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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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我跟王树藏就没联系了,她是干部,我是经常被批的,走的是两条路,不是一个等级的。只是还会从熟人那里得到消息,说她因被斗,精神不正常了。究竟怎样,说不清楚。直到八十年代初年我到北京,与刘北氾、杜运燮等老朋友见面,说起联大旧事,也说到王树藏。他们说他们夫妇已调到北京,马西林现在在中科院办科技大研究生院,担任领导职务,但王树藏已完全疯了。他们曾想去探望,与马西林联系,马一口拒绝了,他们因此对马很有意见。


我听了很难过,也很想知道树藏究竟怎样了。于是就打电话给马西林,我跟他说,我来北京不容易,很想见树藏,巴金也在询问,我见到她也好把情况告诉巴金。他倒答应了。

 

我在北京住我姐那里,在三里河,号称“部长楼”,马西林好像也住那一带。当领导,有小汽车,就先开来接我,由他领着去看树藏,不然的话也去不了。她住在城中一个小院里的一间,照看她的人就是院里的人家。她和马西林夫妇有几个孩子,病成这样,和家人不能生话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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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敏如和杨苡


病成什么样?我进小屋时她躺在床上,头歪在一边,两眼直直地看着,一点不认人,两条腿不住地抬起来划弧线,被子在一边。马西林问照顾的人,这样她不冷吗?回说她腿一直动不停,被子盖上去就弄下来,盖不住。跟她说,有老朋友来看你了,她还是两眼直直的。她嗥叫,发出的声音像真的像狼嗥。模样变化倒不是很大,头发也是我熟悉的那样,但实在是两个人了。

 

回来后我就把情况告诉了杜运燮,刘北氾,他们在金鸡巷那段时间,比我跟树藏接触还多,听了唏嘘不已。又怨马西林,说不让我们去,怎么你说要去就带你去了。我说我和树藏都是女的呀!再说,你们不见也好,她现在的样子……

 

我去时她还没平反。听说后来组织上派人当面向她宣布平反决定,就在她床头。她一直是痴呆状态,发出叫声,但不说话的,宣布完了她突然说了四个字:早就该了。说完就死了。

 

再想不到,最后和我详细说到树藏的,是萧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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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萧乾


八十年代以后,我在杨宪益家多次遇到萧乾,后来就有了书信来往。对他背叛树藏这件事,我是一直耿耿于怀的,过去萧珊在世时,两人一起骂过他,他也知道。世事沧桑,萧乾运动中吃尽苦头,后来给他的一封信中,我隐约地表示了对往事的谅解。他回了一封好几页纸的信,显然与树藏的那段是他的一块心病。转述起来麻烦,干脆附上这封信吧,我想虽是私人通信,现在也没什么不可以公开的了。


杨苡老友(我们可以老友相称了吧),谢谢你的信,引起了我不少愉快的及痛苦的回忆。昨晚去宪益府上玩,第一句即(情不自禁地)告诉他:令妹饶恕我了。我对树藏是负债的。我每逢回忆到往事,我没绕过圈子,就那么说的。可在我遇到文洁若之前,我也没幸福过。我还想告诉你,文化大革命期间,她保护过我——我想她是有意的。忽然一天,由哈尔滨来个红卫兵,要我交代1938年党要我及树藏去延安,我是怎么回答的。我想不出。倒是有这么回事,可当时没去,主要是怕路上?国民党抓进集中营。审了我几次,最后那青年摊牌了。说王树藏说你不肯去延安,因为你不愿受周扬的领导。至此,我大笑了。我反问红卫兵:周扬眼下(指68年吧)是什么人?他说,黑帮头子。我说,好了,倘若38年我为了拒绝接受周扬的领导而未去延安,我岂不成了大先知、大革命派了?我说,可惜那不是事实。红卫兵闹懂了个中逻辑之后,只好放了我。树藏也开了他们个玩笑。


我同树藏结婚后,从没口角过。(有一回在黄源家吃了螃蟹,我一路上嘱她可别吃柿子。回家,她偏啃起柿子。我硬把柿子从她手里打掉在地。)粗暴,但我们确实是相爱的。在共同生活中,在没有第三者时,我总叫她猫(她有时真像猫),她叫我狗。


我们是经赵望云(画家)介绍相识的。我与赵都由《大公报》派往山东去采访水灾,他画我写。她那时刚高中二。(她想结婚是为了摆脱家(有位与她几乎同岁的后母),而我是因亭子间单身汉生活寂寞怕了,想有个家。但我尊重她的意向,婚后她就去了日本留学,八一三之后才乘“出云号”回的上海。那时《大公报》缩版,我已失业,于是,就开始了流亡生活。我?不起我们有个家——当然更不敢生孩子。38年我去了香港,又遇上一位大胆主动的第三者。39年我去昆明,是与那第三者不辞而别,想把自己拯救出来的。我下火车那天,杨振声先生、沈先生和她来接的。当晚她回了联大。


我自然首先自责。但倘若没有813,或我们能有个娃娃作定心砣,我觉得情况会大大不同。自然,归根结蒂是我小资产阶级恋爱观作祟吧。可我受的惩罚也不轻。1944年胡社长到英,才知树藏早已当了妈妈。瑞士那位也如此。唉,说这些干啥!我拥护你及蕴珍对我的愤怒,感谢你今天对我的宽恕。也感谢上帝,给了我个幸福的晚年。只是树藏的结局太惨了。我从巴金那里知道不少。


一直在盼你的寄件,刚才才收到。信读了(在文汇报上读过不少)也读了你的《可怕的间隔》,十分痛苦,十分感动。江苏居然有这胆量、气魄,辟个“文革博物馆”栏 ,还有“历史启示录”,十分佩服。这么大事,硬不让纪念,多怪。而你们还是写了。我去年九月在英国即写了篇《搬家史》,是1949-79年那章回忆录。书上月即寄了样书,以为马上即把自购书寄来,谁知至今无影子。总之,书到我就寄你(明年美国出英译本)。你对我也许可更多些了解。


读完你们的通信,我忽然想,你——对,你应写一本巴金传,会比许多人写得好。乘他健在,我还劝你早些动笔。我与他相识得早,但只是35—37年间真正在一起过。你一定能写好。我一定给你一切能给的支持。


我们间隔的也够呛,重新认识一下吧。我等赵兄的大札。匆白


双安


                                                 萧乾

                                                 10.10


这是1987年的事,关于树藏的结局,他说他“从巴金那里知道不少”,巴金那边,其实就是我那次去看她后写信详细告诉巴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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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写给萧乾信中提到的王就是王树藏


萧乾是1999年去世的,到现在又是十几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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