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身来到云南的山里。
一边探索开放式的两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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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杨树和他们的女儿
今年九月,他们的生活中的一个片段
被一名博主拍下,
吸引超过260万次播放,
引发全网热议。
责编:倪楚娇
初见古月,很难想象这个扎着马尾、皮肤偏黑的质朴女孩,是一位留学荷兰的研究生,曾在世界500强的公司工作,穿梭于上海的梧桐区、大商场和小酒馆。如今的她住土坯房,喝山泉,上野厕,没有任何都市丽人的影子。
四年前,古月刚从上海来到云南,为了适应荒野环境,她找到了现在的伴侣杨树。杨树比她小6岁,乡村生活的经验更丰富,能教她生火,认识漫山遍野的花草和果树。当时的杨树没有谈过恋爱,也向往田园生活,收到古月的橄榄枝,欣然应允。两个人约定好不结婚,当荒野生存的“搭子”,在山里的泥巴房和15亩的果园里过日子。
两人在山里共居的泥巴房
去年,古月怀孕了,两个人在山里亲自接生,给女儿取名“小板栗”。
孩子的出现打破了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古月想坚持互相独立的两性关系,但怀孕和带娃让她不得不更依赖杨树。杨树无法认可古月的“理想主义”,内心深处还是向往稳定的婚姻。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古月和他说,她不爱他,她对他没有感情。
在很多次的争吵之后,两个人暂时达成了共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彼此是有深刻的感情。目前的重心放在孩子身上,未来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也可以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家庭。
上个月,一位博主将他们的经历和矛盾拍成视频,上传到网上,引发了舆论风暴:
“一开始可能觉得两人很有想法,也很敢于实践,但是越往后看就越能看出更多的是对社会的逃避和自我的迷茫。”
“更值得玩味的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人能在人生不同的阶段正好各取所需。”
“男的期望用孩子锁住这段关系,而女方因为孩子,可能也开始面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
视频也让杨树和古月的生活受到冲击。有一位观众,跟着视频里的蛛丝马迹,找到了他们家的地址,在某天傍晚不请自来。
我们联系上他们的时候,杨树马上同意了拍摄:“我还是很希望和外面沟通。”古月则拒绝了我们的邀约,因为“被网暴怕了”。
她告诉我们,那条视频有很多断章取义的部分,“来拍那个视频的人,待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现在回过头想他就像一个过路的探秘者,把想要爆料的东西拿到手了就赶紧撤。”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和他们商量标题和具体视频内容,就直接上传了视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古月和宝宝在山下租的房子
超过8万条弹幕和2万条评论,最让古月伤心的是说她的孩子“地狱开局”:“没有一个母亲能接受这样的词语。”
“我已经在计划给孩子上户口了,上完户口就可以打疫苗,上学的事情还早。可能城市里的节奏很快,网友会把自己的生活经验冠到别人头上。但是我现在的风格就是不会计划那么久了,大自然很美好,不是环境简陋一点就是地狱开局了。”
沟通之后,她接受了我们的拍摄。“我这个事儿确实是一个会引起很多人讨论的事儿,但是被别人当做饭后笑谈,我心里面还是有些难受。我觉得我的探索是具有积极作用的,也想启发一些人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
她希望更多人看到,脱离了海归硕士、都市白领、妻子、儿媳这些社会角色的限制之后,她在大自然中感受到的治愈和自由。
我有这种“不婚”的想法,很受我原生家庭的影响。
我老家在江西的一个镇,我从小就看到了很多的不平等。我妈妈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家里面的两个男人,一个我爸一个我弟,都很少帮她。我的家庭互相指责比较多,语气也挺难听的。因为我从小成绩好,爸爸妈妈对我会有期待,后来我没有继续走职业道路,他们就特别生气,我爸甚至不太联系我了。所以我很排斥传统的家庭模式。
我理想中的两性关系,用一个英文单词来说就是partner,和婚姻相比是一种比较松散的两性关系。在荷兰,partner是可以去政府注册的。很多国家即使两个人不领证,也能有很多配套的法律。但是在我们国家,这种情况比较少,大家不是未婚就是已婚,其实两性关系可以有更多元的选择。以前在城里生活的时候,我对于伴侣关系没什么太多渴求。因为城市很便利,能让机器帮忙干,或者付费请人干。有很多好玩的,也有很多女性朋友,随便都能找到发泄的出口。直到来到云南,这种荒野的环境,对人的生存能力要求很高,加上我的女性身份,很容易引起很多人的猜测。我觉得有个伴很重要,所以找到了杨树。
两个人分床睡
我刚开始就跟他说过我对婚姻的观点,我是不结婚的,但是可以交往。之前住在大理朋友的院子里,我一直很强烈地要求,我们要有各自的卧室,经济也是各自负责管理。
家务上我们各自有擅长的部分,他生火比我快,所以他负责做饭,我来洗碗。我打扫质量比他高一点,所有的打扫都是我做。衣服是各洗各的,孩子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我洗。
因为我跟孩子爸是非结婚关系,所以我也不是别人的儿媳妇。他的爸妈以后有什么需要的话,就以他为主,不会特别要来找我。我的爸妈我也会自己负责。
现在他妈妈在这边帮我们带孩子,我也在探索怎么和她相处,想和她做朋友。▲
我们对孩子姓什么没有很强求,想过等她懂事之后让她自己选。但现在,马上要去上我上海的户口,大概率就是跟我姓,他爸爸、爷爷奶奶也不是特别在意。在国外的语境里面,开放式关系主要指性方面的开放。我们其实在这方面不是特别强化。生完孩子之后,我是比较性冷淡的,也不打算再交男朋友。他毕竟还年轻,肯定还是有需求的,所以我也会鼓励他,如果遇到了合适的女孩子,他可以跟她们多相处。
在上海生活时的古月
我以前是事业心很重的那种人,做过电商、快消,也尝试了创新的小公司,在区块链里面也上过班。各种个样的活动都会参加,喝酒、跳舞、逛展览。如果光看朋友圈照片,别人会觉得这群人活得很潇洒,其实我心里是没底的。工作虽然有前景,但是压力特别大,经常加班。虽说平常玩的伙伴也挺多的,但是深刻的联结很少。很多小事叠加起来,就让我对城市生活有点失望。在上海,我有强烈的身材焦虑、脸蛋焦虑,每天都要把自己打扮得非常好。到了后面几年,我已经处在一个消费主义的漩涡里面,每个月的支出大概要六七千。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所以我才希望跟社会隔绝一点,去大自然寻找自由。包括开放式关系,也是不想被传统的婚姻和世俗的社会角色所限制。同时我有感觉到,我这辈子经历的苦难太少了,所以很想通过一些困难去锻炼自己,也是一种加深对自身了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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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电线,我们自己动手做所有的事情,捡点柴火,生点火,煮一锅饭,相比用电器,什么都是慢慢的。我以前喜欢立马看到结果,或者马上发表自己的想法,这一点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成长。用的水是高山上面冒出来的,雨季的时候会有很多杂质,我们就存一大桶,沉淀之后用。旱季的水是非常清的,阳光照在上面波光粼粼,非常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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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园里的野生柿子树,秋天晒柿饼
吃的蔬菜有些是自己种的,养鸡有时候有鸡蛋。每周赶集的时候,下山买菜、打油、拿快递。听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太便利,但其实都可以解决。大自然就是一个很包容的状态,我可以全然放松,不用迎合谁去说什么话,也不用害怕被评判什么。人天然好像会对着一草一木发呆,同样的一棵树,从早上到晚上它都是会变的。我光欣赏这些树,就可以发呆很久。
带孩子摘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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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几乎没有收入,果园能卖一点钱,偶尔帮人按摩,基本还是在吃老本。但是人这个动物很容易习惯,那种对金钱的焦虑和不安全感,在长期不上班之后,确实就淡化了。如果一个人可以活七八十岁的话,其中有几年如果能过这样一种放空的、纯粹在大自然里面的、远离现代便利的生活,所有事情都靠自己一点一滴去做的话,其实挺启发我的人生智慧的。
有时候古月躺在地上,让孩子趴在自己身上
怀孕对我来说有点意外,杨树觉得是我们计划的,但我没有这个印象,好像突然就发生了。不过我一直都挺喜欢小孩的。去年8月中旬,我们从大理市区搬到了山里,一边建这个房子,一边等待孩子出生。
住在大自然里
以前在上海的时候,我跟在农场里长大的孩子玩,都觉得特别放松,他们身上那种自在的感觉很能打动我。相比之下,城里孩子的注意力,老是被手机带走。加上我就是应试教育的产物,所以我特别希望我的孩子,多接触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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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天,我们就在屋子里,放一首歌,两个人轮流跳,或者唱歌。唱着跳着,宝宝也会跟我们有些互动。
古月带孩子,杨树干农活
晴天我们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会待在果园,带着孩子一起。这个果园也是我们租的,三面斜坡,组成了一个山谷,大概是15亩。一年租金4000元,还包括原本就长在这里的果树和果实,所以觉得巨便宜。我跟杨树换着干活,他干得累了,刚好就跟我换手,他来带孩子。
在果园里带娃
地干的时候,我基本上就把孩子直接放在地上,把他的尿不湿脱掉,他就可以在大自然里面随便地玩耍。然后我就躺在那里看看云,看看树叶,有时候带本书看一看,时间就过得挺快的。前不久听到我表姐说,她的孩子生活自理能力很差。我在想,如果家长愿意让小孩子在这种荒野里面锻炼自己的话,对他们的成长和人生观的塑造,都是特别有好处的一件事情。
轮流捡板栗
果园里的工作,我和杨树也是有分工的。里面有很多跟树有关的活,我是干不了的,比如说要爬上去疏伐、修枝、摘果子,这些就交给他,我基本上只能在下面除草,做一些地面工作。
我们这里春天的时候有香椿,然后是青梅、杏子、桃子,后面就是板栗、柿子。我们自己新种的是车厘子、苹果树、无花果树。各种自然的食物现采现吃,没有洗也敢吃,能吃到食物本来的味道。
吃不完的果子,我们会销售,卖出来的收入的话,我一般会觉得他贡献的劳动力多一点,让他多得一点。
捡板栗归来
我们实践这种两性关系的第三年,很多事情不清晰,都在慢慢摸索。没什么别人的经验可以借鉴,也没有一个现成的答案。刚开始还比较顺利,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在丽江的荒野下面,杨树的闪光点就特别明显,而且我们都是一人一个帐篷。但是怀孕之后,我们彻底住在一起,生活中的各种细节冲突都出现了。我之前一直说他还处在采集狩猎的游牧阶段,比较随性。而我处在农耕阶段,想有个温馨的小窝,拿着锄头干活,累了休息一下,做点自己喜欢吃的,简简单单,但也要干干净净的。
杨树生火煮饭,古月用刚摘的黄瓜做菜
在他眼里没有那么多要清洁的,我打扫了之后,他也很容易破坏。他的习惯就是随地扔,我很不习惯这样。我怀孕以后,一下子身体弱了,现在孩子还不能走路,我的手脚也经常是奉献给孩子的。所以我对他越来越依赖,有依赖就有期待,达不成期待就会吵架,陷入一个恶性循环。比如他对居住的要求比我低,如果按照我的要求,希望他维修房子的话,他就会很不舒服。这样的模式,恰恰就是我们想要摆脱的一种家庭关系。互相帮助可以,但一定建立在“独立”的基础上。我现在也会反省,如果我要坚持这样的关系,更多要靠自己。所以我们决定在下面的村子里也要有住处,彼此有一些距离感。现在雨季,我每周末都会下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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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末下山
在这种传统村落,很多村民还是会议论我们。虽然我和他们解释过,国家现在已经有法律了,非婚生也可以上户口。我自己很坚持“不婚”这一点,但杨树会受到舆论的影响。在面对具体事情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冲突发生。在孩子还这么小的阶段,暂时还找不到解决方案。我爸妈还比较尊重我的意思。我妈妈甚至让我和杨树说,如果他爸妈有非得要孙子的想法的话,要充分鼓励他另外找女朋友。因为我已经是高龄了,不可能再生孩子了。我也会鼓励杨树交往别的女生,这对他来说也很公平。我是他第一个女朋友,他怎么这辈子就这样了?
古月带着孩子在山下和朋友们一起
我以前的个性会给自己树立一堵堵围墙,通过具体的一些生活实践,发现这样子也没有我想象那么好,逐渐就把很多墙拆掉了。我三十几岁才了解这个道理,还是挺晚的。但是一旦了解了,我对很多事情就不会那么执着了。以后孩子长大了,我还是很愿意走进这个社会,做自己喜欢擅长的事情。如果有其他女性朋友也是自己带娃,又喜欢这种贴近大自然的生活,我们可以合租一个房子,互相帮助。人这一辈子应该多经历一些,可能心境就容易宽广一点。当我认可人生允许各种体验发生的时候,我的焦虑和不安全感也随之降低。现在我接受所有的发生,再去做下一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