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拆解一下《警世通言》当中的名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讲讲真爱为什么会所托非人。
三言系列在这里
这个故事在戏曲当中改编非常多,尤其是杜十娘最后怀抱百宝箱,大段大段控诉李甲负心的场景,在各剧种当中都是经典名段。
这个故事是冯梦龙写的,但是冯老先生自己也没搞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在故事结尾处说:孙富想要图谋杜十娘,是恶棍,李甲愚蠢恶毒,是蠢货,但杜十娘这么有骨气、这么决绝的一个人,为什么也会看错李甲?太可惜了。那我们就带着冯老先生的疑问,一起看看杜十娘的问题出在哪。
万历年间,有个绍兴人李甲,是个国子监监生,在北雍上学。北雍,就是今天的北京国子监(明朝的南京国子监称南雍),今天我们去国子监,会发现它就在雍和宫隔壁,雍和宫原本是雍亲王府,所以雍正皇帝那个“雍”字,可能就来自他隔壁的国子监。万历年间,丰臣秀吉入侵朝鲜,大明派兵救援,倾尽了张居正变法攒下来的家底,朝廷没钱了,开放了国子监,交钱就能当太学生。这个开头还真不是闲笔,后面李甲出卖杜十娘,和朝廷出卖监生资格一样,都有钱的问题。李甲是李布政使的长子,布政使约等于今天的省长,是地方大员。李少爷在北京的烟花柳巷转来转去,就认识了名妓杜媺(念美,意思也是美),杜媺在家中(也可以理解为公司里)排行第十,所以她的花名叫杜十娘。
杜十娘十三岁开始接客,许多王孙公子都为她倾倒,到了十九岁上,遇到了李甲,这次是例外,她被李甲倾倒。
“那公子俊俏庞儿,温存性儿,又是撒漫的手儿,帮衬的勤儿。”人长得精神,对女性彬彬有礼,花钱大方,会帮衬,帮衬就是会顺着你说话,会凑趣,让你每句话都觉得舒坦、熨帖。省级干部的公子李甲,为什么没有天天在街上踹卖水果老大娘,抢老爷爷的菜园子,而是形成了一个温柔体贴的样子呢?二、他的爸爸非常苛刻,对他严格要求,一言不合就要打死他。李甲就是后一种家庭里长出来的儿子,他会讨好人,是因为他常年侍奉一个暴君,他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战战兢兢,根本不是一个成年人。
杜十娘想要从良,愿意跟李甲走,李甲害怕自己的父亲发怒,不敢答应,一来二去,李甲的银子就都花在了杜十娘这里,杜十娘不再接别的客人,李甲在杜十娘家住得太久,钱花完了。
老鸨子见李甲没了钱,就开始摔摔打打、指桑骂槐,这是行院里的惯招,要是一般的公子哥,早就忍不了,拂袖而去,老鸨子就可以让姑娘接别的客人。
这就是暴虐的父亲身边长大的孝顺儿子,他没有人们常说的火性,把礼貌当做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老鸨子让杜十娘赶李甲走,杜十娘不答应:人家以前花了那么多钱,你现在就把人轰走,这不对的。这话有道理,过去的教坊司圈子很小,做事太过分了,同行同业戳脊梁骨,好多有钱的公子到最后要跟姑娘分手,老鸨子都是给他一点路费打发他走的,万一逼急了在自己家吊死了,未来他家长来闹事会有麻烦。今天也是如此,未成年人给视频主播或者游戏平台打赏充值好几万,他妈找来了,主播或者公司就得退钱给人家。但是老鸨子也会说:“过去确实花钱了,但是咱们家要不要现金流?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你不能让老娘我贴钱养李公子吧。”各说各的理,最后杜十娘说要跟李甲从良,老鸨子说了,只要李甲能拿出三百两银子,就让杜十娘跟李甲走。
大家可别觉得杜十娘的身家就是三百两,这是人家充值几千两享受的会员价,换一个人就不是这个价格。当然了,老鸨子也是看见李甲衣衫褴褛,确实没钱了,开一个三百两的价格去为难他,就是赌他借不到钱。李甲迷恋杜十娘的事迹,家里知道,他爹已经气病了。这帮在北京的亲友一听说他要改邪归正,要回家,大家都称赞:“好啊,好啊。”等他一说要借钱,大家都害怕,觉得他可能要去行院里续费。借路费可以,但你不知道他借的是不是嫖资。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借他钱,他去嫖院,你自己觉得憋气不说,回头李甲他爹还要怪你“你借钱给这个逆子啦?”布政使的少爷当然重要,但他重要就是因为他有个布政使的爹,为了少爷得罪他爹,这就是典型的蠢行。李甲跑了三天,一个子儿都没借到,跑到同学柳遇春暂住。
“杜十娘不是三百两能拿下的,老鸨子跟你要三百两,就是觉得你根本拿不到三百两,让你愿赌服输,不去纠缠杜十娘。杜十娘和你相处很久了,碍着面子,也不好硬赶你走。这是这个行当的常用手段,我建议你趁早丢开手,不要惦记杜十娘了。”柳遇春对老鸨子的判断非常准,他对杜十娘判断得完全不对,但这个策略他猜对了。如果李甲这时候听了柳遇春的话,只怕对自己、对杜十娘都是一种慈悲。
李甲出去好几天不回来,杜十娘就派了小厮出门去找,正好在大街上遇到了李甲,把李甲请回院中,十娘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没借到钱。杜十娘真是个温柔的姑娘。明明是李甲不靠谱,她不说他,而是责备那些外人人情淡薄。杜十娘安排酒饭给李甲吃,晚上两个人上了床,杜十娘又问:“郎君真的一点钱也借不到吗?那妾的终身,怎么办呢?”
之前疯狂大撒币,把钱花给老鸨子,等到赎身的时候一点后手、一点准备都没有,没有应急的金钱,也没有回乡的路费,这是明智吗?李甲这样的家伙,就是典型的废物。我们的文化往往对废物比较宽容,把他们和单纯的人、老实人混为一谈。天亮了,杜十娘告诉李甲:“我的褥子里面有一百五十两银子,三百两的身价,我出一半,剩下一半郎君你来想办法,这样行吗?期限只剩四天了,你千万别再耽误了!”
公子把褥子扛回了柳遇春的寓所,拆开棉絮数钱,果然是一百五十两银子。因为所有的老鸨子都会偷姑娘的钱,你出去陪人喝酒,回来发现锁被偷偷开了,钱可能就没了。王孙公子如果送现钱给杜十娘,十有八九就被老鸨子拿走了,送首饰倒是十娘能收下,但这些东西不能随便变卖,回头客人一看,我送你的东西呢?人家就不乐意了。
杜十娘给的不是一百五十两银子,这是一片真心,是半条性命。柳遇春会为杜十娘的真心去借贷、为她的决心和惨烈去借贷。两天之内,柳遇春凑足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他对李甲说:“我不是为你,我是觉得杜十娘太可怜了。”
柳遇春如果是未来想走李甲的门子,一定会趁机向李甲卖好。一来柳遇春是个性情中人,他就要说出想说的话,二来柳遇春对李甲是真的看不起,觉得他就是一个废物。杜十娘问他怎么筹措到的,他把柳监生帮忙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这件事上李甲没有什么功劳,但有一个柳监生这样的朋友愿意挺身而出,说明这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杜十娘拿出二十两银子给李甲,说这钱是跟姐妹们借的,路上用。李甲正缺钱,赶紧收下了。老鸨子想要反悔,毕竟这就是口头协议,就算有击掌、发誓,它不是书面协议。
“我给你干了七年,给你挣的钱也有几千两了。从良是一件美事,您不要阻拦,这银子不少,也没有超过期限,如果您一定要反悔,公子把银子拿走,我当场自尽,您就人财两空了。”杜十娘说。
把撕破脸的招数都叫破了,还算了一笔账。老鸨子就明白这姑娘留不住了。
姑娘的穿戴首饰,至少也值个几百两银子,老鸨子如果做事体面,或者想要巴结公子哥的,可能会允许带走,甚至象征性地陪嫁一点东西。但杜十娘的鸨母把她和李甲都轰出去了。柳遇春以前也来过杜十娘的工作场所,第一次来这里,就是李甲和他一起来的。但是,现在李甲你娶了杜十娘了,她衣冠不整,就算身份是妾,也不应该再带去柳遇春的住处了。
从这个安排看,李甲从来没有把杜十娘当自己的妻妾,自己的女人。
谢月朗也是这一行里的人,和杜十娘姐妹相称。谢月朗一看杜十娘没有外衣也没有首饰,就知道是被老鸨子净身出户了,赶紧叫上一个相好的姐妹徐素素,俩人把自己的衣服首饰拿出来,把杜十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谢月朗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这两天她也不开工了,让十娘和李甲在这里住。“我娶妓回家,老父亲必然会大怒,思前想后,没有万全之策。”她现在从良,做了你的女人,你就不应该总提到妓这个字。这个字会永远把你和她隔离开来,她是一个外人。
杜十娘说:“父子之间的感情,不会那么容易断绝的。我们去苏州或者杭州生活一阵吧,这期间你托亲友跟父亲求情,等他气消了我们再回去。”第二天,谢月朗摆酒,大请风月行的姐妹,一起庆祝十娘从良!国子监的监生、布政使家的公子,李甲不是杜十娘一个人的归宿,而是风月场上许多女子的梦想,好姐姐,你要替我们幸福!
柳遇春说:“我不过是因风吹火,顺手帮忙,十娘你是女中豪杰,我非常佩服你。”
柳遇春说得容易,一百五十两不是小数,李甲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他是做好了自己扛下这笔债的准备了。
第二天杜十娘和李甲出发,谢月朗来送行,拿了一个描金的箱子给杜十娘,说是姐妹们的馈赠,杜十娘收下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杜十娘和李甲走到潞河(今天北京通州区)雇船,顺运河南下,李甲又没钱了——二十两银子要赎几件衣服出来,要置办被褥铺盖,还要付车船轿的钱,花光了。
杜十娘把那个描金箱子打开,说:“姐妹们送的,那一定会有些钱的。”
她还告诉李甲:“姐妹们的馈赠挺多,路上用固然足够,未来我们在苏杭生活的费用,也能支持一段时间。”船到了瓜州,李甲和杜十娘换了民船,准备早晨渡江。之前和别人合租一条船,多有不便,今天有了自己的船,李甲的心情大好,正好那天晚上大月亮,李甲就和杜十娘在月下喝酒,他说:“唱个曲子给我听吧,我好久没有听你唱歌了。”这个曲子出自元杂剧《拜月亭》,讲的就是夫妻俩历经磨难,最终丈夫中了状元,在月下和妻子重逢的故事。杜十娘这一刻应该是幸福的,李甲虽然窝囊,但人似乎还不错,总把十娘的恩情挂在嘴上,日后他如果可以用心在读书上,前途还是有的。孙富祖籍徽州,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家里几代都在扬州做盐商,家资巨富,整天流连于欢场当中,听见这歌声,就动了坏心思。孙富的话有道理,大明朝最高的文艺水平只可能在宫廷和欢场,良家妇女可能会学琴瑟,但一定不会去学唱歌。跟船工打听,知道是一位李相公雇的船,他让自己的船工尽可能靠近李甲的船,想看看明天能不能看到唱歌的人。
天亮的时候,飘起了大雪,还起了风,今天没法过江了。十娘在船中洗了脸,往窗外泼水的时候,被孙富看见了面容。果然是国色天香!孙富做了决定,一定要把杜十娘弄到手!孙富吟他的这两句诗,一来应景,昨天月明,今天下雪;二来是捧李甲,李甲是高士,杜十娘是美人;三来高启这个被太祖砍头的身份,多少有那么一点禁忌的意思,要知道,知识分子很喜欢谈论点禁忌的东西,以此为乐。
李甲探头看谁人吟诗,孙富赶紧挥手,俩人一看都是读书人,就攀谈起来,一说一个是北京国子监的监生,一个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大家越发亲近。
孙富说,看这雪今天没法过江了,不如咱们一起上岸,找个酒家喝几杯吧。李甲答应,俩人去喝酒了。
说一点天气,说一点学问,酒下了肚子,两个臭男人就开始聊青楼里的事儿了。这俩人都是行家,就把南派和北派的各种行院交换了很多信息,孙富突然问:“昨晚唱歌的人是谁?”
注意李甲给杜十娘的定位,不是“我的爱人”“我的恩人”“我的妾 ”,而是“北京名姬”。经历了这么多事,李甲仍然把杜十娘看做一个可以玩弄的对象。李甲得意洋洋地说了杜十娘如何要上赶着嫁他,如何借给自己银子。可怜的杜十娘,她的真心真情,只是男人酒桌上吹嘘自己的素材。孙富说:“你带丽人(发现没,孙富都不说人家是妓女)回家,家里答应吗?”
李甲说:“我妻子倒是不足为虑,(这里我们才知道李甲有妻子,杜十娘也许也不知道)但我父亲这个人老古板,我们准备去苏杭住一段,等我父亲回心转意。”孙富说:“哎呀,哎哎呀……我们初次见面,不应该交浅言深的。”
孙富说:“你们家你爸官儿最大,对吧,你求哪个亲戚?你娶个妓女,哪个亲戚愿意帮你?他们都怕你爸,对吧。你到苏杭去,老爷子没有回心转意,就算游山玩水,坐吃山空了没钱了,怎么办?”
说到要害了,李甲从杜十娘那里拿了五十两,又花了一半了,也在担心钱的问题。
“她是个烟花女子,为什么非要建议你们去苏杭?有没有可能她在苏杭有相好,就是让你一路护送她过去,她回头又跟别人好上了?”“就算不会啊,江南流氓忒多,你把这么一个美人儿单独放在苏杭你回家,有人来勾搭她怎么办?你要是带她回去,老爷子又一定会暴怒,你要跟她一起住苏杭,你就成了天下唾弃之人,父母、妻子、兄弟都不认你,社会性死亡。”孙富说。“我有个办法,”孙富说,“你呀,把杜十娘转给我,我呢,给你一千两银子。”
“你拿了钱回家,告诉你家老爷子,就说你没乱花钱,更没有嫖院,一直在北京教书呢。你三思啊,我不是图杜十娘的姿色,我这是帮你把祸水给带走了,我这样忠诚的朋友,你哪儿找去啊!”
李甲豁然开朗,与其面对父亲能杀死人的眼光,不如去面对杜十娘那温柔的眼波。两难的时候别问是非,欺负那个比较软弱的就好了啊。
他说:“我跟我的小妾商量一下,她一路跟我来,对我不错,如果她答应就这么办。”
杜十娘也希望雪夜能和自己的丈夫喝几杯,也准备了酒,结果李甲回来,也没有喝,直接就睡觉了。
杜十娘心里不痛快,但还是温柔地问他,为什么如此郁闷。李甲不说话,直接睡着了。半夜,李甲起来,看见杜十娘还没睡,公子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开始流泪。
“妾与郎君情好,已及二载,千辛万苦,历尽艰难,得有今日。然相从数千里,未曾哀戚。今将渡江,方图百年欢笑,如何反起悲伤?必有其故。夫妇之间,死生相共,有事尽可商量,万勿讳也。”李甲说:“我想到我爹那么严厉,我被他驱逐出来,跟你漂泊天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白天有姓孙的朋友帮我筹划这事,我是心如刀割。”
杜十娘听这话不对,当时就问:“那郎君你要怎么办呢?”
“我这位姓孙的朋友准备给我一千两白银,我拿了钱,回去可以给老爹一个交代,你也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夫君,但我又舍不得你,所以难过啊……”李甲又哭了起来。“你这位朋友真的是大丈夫!帮你解决了所有的问题,那一千两在哪儿?”杜十娘如果现在大声哭嚷起来,骂李甲负心,李甲能还嘴吗?她告诉李甲说,孙富是个混蛋,他图我的美色,才离间我们的,李甲最后也能被他说服。李甲能把这种混蛋主意拿来跟她商量,说明他跟孙富至少一样混蛋。天亮了,杜十娘打扮得格外漂亮,让李甲叫孙富抬银子过来。“箱子暂时拿过来,里面还有李相公的通行文书,得给他。”杜十娘打开了第一层,都是各种明珠翠羽之类的珠宝,价值数百两。她打开第二层,都是玉箫金管,各种古玩,价值几千两。第三层里有个小匣子,打开来看,都是宝石:猫眼、祖母绿……
岸上的人都看着这些宝石喝彩,真的没见过这些好东西。杜十娘还要扔,李甲肠子都悔青了,抱着杜十娘痛哭起来。
杜十娘一指孙富:“我和李郎一路到这里不容易,你抱着奸淫的念头,破坏我们的姻缘,是我的仇人,我死之后,要到神灵那去告你!你难道还想和我枕席之欢吗?”
她又转向李甲:“我风尘多年,辛辛苦苦攒下了许多的珠宝家私,借口说是姐妹的馈赠,其实想着拿这些钱让你风风光光去见你父母,或许他们气消了,让我做你的妾,我就终身有托。”
“你相信没有根据的议论,为了一千两就把我给卖了,我就打开箱子让你看看,一千两算什么!”“我的命好苦啊,沦落风尘,以为找到了真爱,又被人所抛弃!”这是三言世界里最掷地有声的一次控诉,也是中国文学世界中最著名的控诉场面之一。她对着围观群众喊话:“大家给我做一个见证,我没有负我的郎君,是我的郎君负了我!”说完,她抱着装满宝石的小盒子,跳进了滚滚长江当中。围观群众群情激昂,都要上船去揍孙富和李甲,这俩人赶紧吆喝船夫开船,逃之夭夭。孙富吓得生了一场大病,一闭眼就看见杜十娘在骂他,不久就死了;李甲看着船中的一千两银子,担惊受怕,很快精神失常了。柳遇春在国子监学习期满,雇船回家,到瓜州的时候在船上洗脸,把铜盆掉进了江里,请渔人帮忙打捞,却捞出来一个漂亮的小匣子,里面都是无价珠宝。
当夜,柳遇春遇到了杜十娘托梦,她说:“谢谢您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可惜这件事有始无终,特意托渔人把小匣子送到了您手上,表示我的谢意,以后不会相见了。”柳遇春醒来,知道杜十娘肯定已经死了,他从心底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同样是行院姑娘爱上官员家的少爷,为什么《玉堂春》里,王景隆和苏三就是好结果,而杜十娘跟李甲好上了,就凄凉如此呢?
王景隆虽然也是尚书家的公子,但认识苏三的时候,就已经中了秀才,在古代,中秀才的难度约等于今天上985,之后他跟苏三分开,很快就考上了应天府第七名举人,这是有实力稳定殿试三甲的实力,优等生更有资本跟家里谈条件。李甲正是因为考秀才不中,家里才会出钱让他来北京坐监的,监生虽然也可以授官,但前途比举人、进士要差得多,他必须依附于父亲和家族,才能够活下去。实力不足的人,面临生活和经济的压力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往家里跑、往舒适区跑,所以柳遇春建议他早早回家去认错,不再去见杜十娘,其实是对的。李甲就配过这样的生活,如果杜十娘的温柔和爱只是生活中的一场梦,岁月中的小波澜,对他们俩人都好。离家近了的时候,李甲就图穷匕见,他准备卖掉自己的爱人,他也不再承认十娘是爱人,而是仍然把十娘当做名妓、当做可以换钱的工具。
在北京他不敢这么干,因为柳遇春会骂他,谢月朗这些姑娘们会骂死他,他在北京的欢场上,面临着舆论压力。等到杜十娘远离了自己的姐妹、远离了她熟悉的土地,甚至到了长江江面上,从当红名妓变成了他的附属品之后,李甲就露出了凶悍的爪牙。几百年来,还有一种观点,就是杜十娘不对,她在考验李甲的人性。早早给李甲看箱子里的珍宝,李甲就不会这么做了,她对丈夫隐瞒财富,让李甲做了错误的判断。这不对。杜十娘对李甲的考验早就结束了,就是那三百两赎身银子,她甚至自己出了一半的钱。
杜十娘藏好百宝箱,是她长期和鸨母对抗养成的习惯,她也跟李甲交代了,咱们未来的生活费用不用发愁,但李甲没有相信她。杜十娘就算给李甲看了所有的家底,李甲无非是不会把她卖给孙富,李甲没有节操、没有底线的本质不会变。他会时不时地在遇到困难苦厄的时候背叛十娘,把杜十娘出卖给任何人。托,就是托付,把心托给一个人,那个人就必须要承担这份沉重。任何没有担当、没有责任、没有底线的人,都不值得托付,也没法承受。他们把真心倾倒在地上、踩在脚下,他们所有的眼泪都是套路,一点没有愧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