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拍》第330个口述故事
大家好,我叫安娴,今年42岁。12年前,我放弃了自己在国内一手打拼的生意远嫁美国,定居在俄亥俄州,育有一儿一女,过了九年家庭主妇生活后于2019年重返职场。
记得小时候我爸就教育我作为女人,一定要保持经济独立,家庭主妇的生活最终不是我想要的,骨子里的独立和要强驱使我再次走向创业之路,不一样的是这次创业是在美国。我的人生就像千层面一样,表面上看起来不值得叙说,但当你仔细品味,里边什么滋味都有。
我和儿子、女儿、老公,我们一家人的近照。
我出生在河南开封的一个小村子,印象中,村子旁有很多果树,后来扩建,农民把地卖出去,周边的果树全部都被拔掉了,盖成了工厂。家里兄弟姐妹四个,我排行老大。八十年代,村子里像我们家一样有四个孩子的只有一户。
我爸喜欢孩子、喜欢那种大家庭的感觉,他自己也出生在九个孩子的家庭里。那个年代的人,认为家里兄弟姐妹多,一旦有什么事情,相互有个照应。
从小爸妈就教育我们几个要和谐相处,不要为了争一样东西吵架,尤其我是老大,要让着弟弟妹妹。长大后我经常给弟弟妹妹买一些东西,比如说吃的、衣服,学习用品。我记得我小妹妹上中学那年,我大学毕业,攒钱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她开心得不行,到处跟人家说,大姐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
2003年和妹妹奶奶在家合影(左边是我)。
虽然我出生在农村,但家庭条件不算差,我爸最早做建筑行业,后来跟朋友一起做粮油生意,妈妈是个家庭主妇,一辈子都没有工作,就在家照顾我们姊妹四个。我爸是那种典型的北方大男子性格,爱说爱笑、爱交朋友、爱热闹。十次出去吃饭,八次都是他结账,非常豪爽,但很顾家,责任感很强。我的性格跟我爸特别像,比较开朗。
2000年和父亲在家合影。
小时候,他经常对我们说,要做一个要讲信用讲义气的人。长大了经商也好,工作也好,千万不能为了利益去伤害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另外就是,不要把钱看得很重。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没有也不行,一定要保持经济独立。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自己赚钱了,不需要向任何人开口,想怎么就怎么花。
18岁,在家留念。
1999年,我19岁,考上了河南大学。那个年代,村里谁家出个大学生,都是不得了的事,要宴请全村的人。考上大学,对我们家来说是一种荣耀。其实我不喜欢学习,上大学对我来说好像也可有可无,但我学习成绩一直挺好,这跟我争强好胜的性格有关,不愿意落别人之后。
我一个同学,高中辍学就开始做服装生意。那个时候我就想,做生意也挺能赚钱的,我就希望将来做一个自由职业者,自己开店,所以大学就选了工商管理专业。经商是我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去钻研。
19岁,我和大学同学在开封铁塔公园(右边是我)。
2003年,大学毕业之后,我也没有听从父亲的建议,去找一份稳定工作或者进事业单位,决定跟我这位同学一样,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服装店。我把这个想法坦诚地跟我爸说了之后,他作为生意人,也能理解我,给了我五万块钱作为启动资金,我在开封鼓楼区新天地租下一个20平米左右的店面,开始营业。
那个时候进货要去郑州,交通也不像现在这么快捷,起早贪黑,背着编织袋一样的大包,满服装批发街跑。因为创业资金有限,十块钱一份的盒饭舍不得吃,为了省一瓶水的钱宁愿渴着不喝,累的时候坐着都掉眼泪,真的很辛苦,也想过放弃。
我回家找我爸爸,说不想干了,赚不到钱,经常一天也吃不上一顿饭。我爸告诉我,苦和累不是最可怕的,放弃或许是,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你现在的放弃。这一番话,让我又义无反顾地扎进事业中。
从20平方的小店开始用心经营,我也不停在网上学习一些专业做服装的知识,不懂门道生意肯定做不大,我边干小店的同时又去进修了服装设计师。拿到证书后,我对服装行业算得上是彻底了解了。
我赚的第一笔大钱是在服装店经营的第三年,店面已经从最开始的二十平方换到了七八十平方,厂家也开始主动找过来合作,给发样板,我只需要在样板上选款式,不用亲自跑出去进货了。
那一年流行韩服,我抓住了当时的行情,进了一大批货,挑了好几个版,一下卖爆了,赚了二十多万。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那时候我才26岁。我记得很清楚,拿到钱后,我请关系要好的同学们吃了大餐,喝啤酒、蹦迪,特别开心。
2006年,我去北京考察服装市场,在天安门留念。
2000年左右,钱还算比较好赚,随便开个店,做个小生意,一个月赚个一两万都是很轻松的事情,只要你能坚持下来,到最后都能做得很大。
后来有了自己的合作伙伴,有了本钱的我,2007 年又扩大经营,在我们开封市最繁华的中山路,开了一个两百多平方的店面,楼上楼下两层,店长加员工总共十几个人。一年销售额大概能到两百多万,利润可以达到40%,再除掉房租,员工的费用,落到手也有30%。一个单身女性,一年几十万的收入,在开封那个城市属于很高的水平了。
那个时候的目标是想开一个生产工厂,自己去设计、加工、有自己的专卖店,不再卖别人的货。我也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直到2009年,遇到我现在的丈夫,如日中天的事业戛然而止了。
我老公名叫Sam,美国人 ,我俩的恋爱始于一见钟情。2009年,他随他的中文老师到中国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旅行,第一站就是开封,他的中文老师恰好是我河南大学的同学。临走前三天,同学给我打电话说要一起吃饭聚一聚,我很开心地答应了。
我推开餐厅包厢门那一刹那,面前是一张大桌子,最起码坐了有 30 个人。其中有大学教授,有同学,Sam坐在包厢的斜角,位置虽然不显眼,但我第一眼就看到他了。
他头发很浓密,长鬓角,上面短短的,典型外国人很休闲的发型,身高大概有1米9这么高,体重才170磅,也就是150斤,特别瘦。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上身穿了一件蓝白格子上衣,下面穿了一条米黄色休闲裤,我心里暗暗想,这外国男生挺帅的。席间,我注意到他也一直盯着我看,我猜测他应该也觉得我很漂亮,的确,当时的我也瘦,1米7,120斤,长长的直发,皮肤特别白。
我年轻时的照片。
那天,大家的心情都很好,吃完饭后又接着去了酒吧。我俩交流得最多,酒过三巡后,有同学开玩笑说:“人家俩一见钟情了,咱们别当电灯泡了”。他们陆续离开,只剩下我俩。从酒吧出来,我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半中文半英文天南海北地聊,一直聊到环卫工出来扫街,才意识到天亮了。
分开时,或许都觉得以后再见不到彼此了,伤感地哭了,他说到了美国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过了两天之后,果然等来他的电话,我们恋爱了,那个时候的我俩都处于人生最好的状态,他35岁,我29岁。
在认识他之前,我也谈了一任男朋友,对我特别好,也很浪漫,每逢节日都给我买鲜花、礼物,邀请我身边一大帮朋友一起吃饭。但他属于比较强势的性格,做什么事情都要分个输赢高低才算罢休,一言不合就暴跳如雷,我这个人性格也不好,一来气就不理人,说走就走,几天都不见面,打电话不接,性格不合导致最后分了手。Sam不一样,他说话很温柔,交谈时不会说跟你抢着说,特别尊重人,特别懂礼貌,特别绅士。
Sam回美国后,我俩就网上聊天,一半中文一半英语,我还买了一个英语复读机,遇到不懂的英文单词就查。Sam说,我的笑容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真实得好像没有一丝伪装,但安静下来又特别文气,很让人舒服的性格。
认识我丈夫那年拍的写真照。
网恋半年后,Sam向我求婚。当时的我,心存很多质疑,他是认真的吗?他在美国真的没有结婚吗?我这个人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在我不百分之百去确定一件事的时候,我绝不会去做。包括他说他的假期用完了,要等到有新的假期才能跟我结婚。
我当时听了这话,觉得他在骗人,我说那你不能请个假来中国结婚吗?后来到了美国才知道,一个公司给员工多少假期,用完真的不可以再用了。直到他订好了机票,说带他父母一起来中国,我才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我当时都惊呆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必须要郑重其事跟父母讲了。
记得我和爸妈坐在客厅里聊我和Sam的婚事时,我妈情绪很激动,边哭边说:“你这个傻孩子,偷偷摸摸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了,美国那么远,妈妈以后见你比登天还难。”我也边哭边安慰她,我爸坐在旁边使劲儿地抽烟,气氛很紧张。后来我爸开口说,女儿这么大,做生意啥事没经历过,她觉得值得,你就别拦着了。最终劝服了我妈,我爸就想我能感到幸福,这比什么都重要。
2010年,Sam带着父母1月2号落地中国,3号正好是他父亲生日,我们买了蛋糕,全家一起给他过的生日,5号去民政局登记,10号办的婚礼,整个过程非常紧凑。当我妈真正接触到Sam时,Sam的礼貌、成熟、稳重让她的态度有所改变,公婆来之前还专门研究了中国的礼节,准备了红包。婚礼是我爸一手操办的,亲朋好友全来了,很热闹,双方父母也很满意。
2010年1月10号结婚当天。
钱什么时候都可以赚,感情不是什么时候都有。那个时候,我丈夫问我是想暂时留在中国还是去美国。在中国,他可以先去河南大学做外教,过一段时间再考虑回美国。我当时想,既然最终都要跟着他去美国生活,何必拖拖拉拉。我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做了决定之后,立马卖掉了服装店,那时行情好,很快就转让出去了,卖了80多万。
我和Sam的婚纱照。
我之前没去过美国,不知道跟他真正生活在一起,真实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俩相处会是一个什么状态。走的时候,我只带了两个箱子,箱子里装的全是衣服,除了结婚戒指,其他什么都没有。我计划好,到了美国,过不下去我就立刻回中国,如果生活中的他真的绅士、稳重、体贴,那日子再穷,我也不会放弃。
直到现在,我跟那位生意做得很大的同学聊天时,她说如果我不来美国,现在在中国的生意一定发展得更大,生活得更好。我说那也不一定,万一事业成功了,选错老公了呢?也不会幸福。
现在想一想,当初很多人看我笑话,觉得我来了美国,肯定生活过得不如意,放着中国好好的生活不过,非要跑去美国,也有很多人觉得我跑到美国就是想追求更高层面的生活。这些都是别人的说法,影响不了我的生活。
等下飞机到了美国我们住的地方时,我的第一感受是失望。我们住的城市在俄亥俄州,不像纽约和华盛顿那么繁华。除了市政府办公大楼,房屋基本是低矮的平房。小区里几乎没有华人,街上连个卖早餐的都没有,空荡荡的,真有末日僵尸片之感,完全没有中国城市的烟火气。
对我而言,从一个繁华热闹的地方来到了一个如此安静的地方,人生有了一个大转折,生活也变得截然不同。
因为语言不通,每次在进出楼道的电梯,我都不敢抬头,怕别人问我话,我回答不上来被笑话,最后变得连门也不想出。记得有一次,我从电梯出来,遇到一位邻居老太太,她问我从哪里来,认不认识住在这栋公寓的一位男生,说他很优秀,如何如何。当时我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当我语言好起来之后,才回过神来,她要介绍给我的男人就是我老公。类似这种尴尬的事情发生过不少。
刚来美国,俄亥俄冬天的雪景很美。
Sam白天出去工作,我一个人在家,非常孤单,不夸张地说,那段日子就像蹲监狱,没亲人、没朋友,生活变得如此枯燥。幸好当时从国内带了十字绣、几本书,就靠着跟国内亲人朋友视频聊天、绣十字绣,读书、刷电影、电视剧度过了那段时光。
那个时候最盼望的就是周末,因为周末Sam不用去工作,可以带我出去走走,或者去公公婆婆家,还算有点儿人气儿。
Sam也试图帮助我快速融入当地的生活,他去过中国,知道异国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也怕我太孤单,所以一到周末就组织一些聚会,跟他的大学同学或者公司的同事。但在一个纯美式口语的环境,我跟人家交流还是很困难,即便人家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口语不行也不好意思开口,很难融入。
如果要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语言是一个大门槛。我痛下决心,一定要把语言学好,于是报了语言班。那时我已经怀孕了,整个孕期都在学习。一天两节课,一节课两个小时,天天去上课。
我们教室里的凳子是铁皮包着的那种,很硬,到了孕后期,一坐下来,两条腿肿胀得不行,鞋子都穿不进去,肚子也疼,坐下去都费劲。我婆婆不建议我挺着大肚子继续去上课,但我还是倔强地坚持到临盆前十天。这件事后,我在婆婆心里便有了一个要强女人的形象。
去美国后的几个月,我就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
课程结束,我成功拿到了俄亥俄州大学的口语证书,语言终于不是障碍了,开着喜欢的车行驶在美国的大马路上的愿望也实现了。还结识了新的朋友,搬到了新房子,我经常邀请朋友来家里开派对。整个人像从一个巨大的深坑里爬了出来,终于见到了阳光。
我拿到美国俄亥俄大学的口语交际证书。
可我没有想到,被阳光短暂沐浴过后,紧接着的便是厄运。生孩子的过程可以说是一次死里逃生。我儿子体重比较大,生产的过程中难产,用了17个小时才把儿子生下来。儿子生出来之后,我得了产后抑郁症,估计跟没有亲人、语言不通、陌生环境带来的长期压抑有关系。
我一度不能听到孩子哭,成天提心吊胆,严重焦虑,时不时还会瞎想,担心孩子会不会突然喝奶噎死?或者从床上掉下来摔死,孩子死了我该怎么办?几乎每天都在抑郁和焦虑中度过。
2011年 12月圣诞节,儿子出生不到两个月。
记得有一次,我儿子四五个月大的时候,我推着婴儿车带他出去溜达,跨过马路、穿过对面的小区,就看到一条河和一个公园,放眼望去,一个人也没有。我心想,怎么就到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了呢?如果在国内的话,我儿子身边此刻一定围了很多人,外公外婆、姨妈、舅舅、舅妈......落差很大,很悲凉。
多亏了我婆婆,她每周来我家住三天,照顾我,一直住了半年。那段时期,她是我唯一的依靠,帮我走出了产后抑郁症。感情是互相的,之前我怀孕时,我婆婆腿动了手术,行动不便。我当时挺着大肚子,住在她家里照顾她,给她做一日三餐,她去卫生间我搀扶,在网上查吃什么水果对恢复身体有帮助,一直陪着她直到她拆线。
虽然不同国界,不同文化背景,但心意没有国界。至今,我跟婆婆的关系处的都很好,在美国,婆媳关系像朋友一样,他们很少称呼妈妈,但我称呼婆婆为“妈妈”,是我心里真的把她当成了妈妈。
我和美国婆婆的合影。
儿子三岁的时候,我就想出去工作,但完全不知道去做什么,很迷茫。首先,我没有美国认可的学历,去公司应聘白领的工作不太可能,而且我也天生不是上班的料,不然大学毕业我就不会选择放弃稳定工作,自己干了。其次,如果去打工的话,一个月也就两千美金,把儿子放学校,支付一笔高额的幼儿园费用,得不偿失。
中间也去朋友公司做兼职,做包装、打标签之类的活儿,学不到什么东西,做了没多久就不去了。我还想过是不是可以在美国可以开一个中国餐馆,通过我的观察,华人和美国人都对川菜特别感兴趣,可能当时时机还不成熟,也没执行下来。不过这个隐隐的念头从未消失过。
我和Sam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后来宫外孕险些丧命,被抢救了过来。本以为不会再有孩子了,没想到,上天眷顾,那次宫外孕一年后,也就是我儿子五岁那年,我意外怀孕,有了我女儿。
我怀女儿时,带儿子在公园玩。
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生活,让我学到了之前根本没接触过的东西,比如:厨艺。在美国,保姆的工作只负责打扫卫生、或是做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美国人不会找保姆带孩子。这就是美国人的思想,他们觉得孩子是自己的,就必须自己来教育,不能交给陌生人管理,所以我的儿子和女儿基本上都是我一手带大的。
在这期间,我学会了自己给他们做饭,照顾他们。刚开始经常跟我妈视频电话,她手把手教我怎么做饭,怎么照顾孩子们的饮食起居。
当然,家庭生活里也难免有摩擦。Sam一直对我很好,但我们之间也有争吵。前段时间,我们就为婚戒大吵过一次。有次我游泳,随手把手上的钻石戒指取下来放在一个地方,后来忘记放到哪里,怎么也我找不到。
Sam下班回来发现我的手上的戒指不见了,就问我放在了哪里,我当时忙着照顾女儿,的确忘记放哪里了,也没有及时去找,他就大发脾气,说我故意弄丢了,就是想分开,想回中国,两天没有跟我说话,当时给我气哭了。过了两天,我在眼镜盒里找到了戒指,他才跟我道歉。
最大的问题是中西方观念不同,导致我和Sam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也有分歧。我从小接受的是“孔融让梨”的教育,兄弟姐妹之间互相谦让,但在美国不同,你我之间的界限分得很清,也没什么谦让一说。
有一次,女儿要玩哥哥的玩具,哥哥死活不给,她哭得撕心裂肺来找我,我的火气一下上来了,那是我唯一一次对儿子大发脾气,但Sam反而觉得儿子是对的。在孩子教育方面,我们还在不断磨合。
儿子和女儿的合影。
Sam是个很优秀的人,学过金融、懂商业,有很强的理财头脑,他32岁那年,就在我们这边买下了一座山。刚结婚的时候只是普通的部门经理,后来凭借努力做到了公司高层,我们的生活也蒸蒸日上,从小房子换到大房子,可以说衣食无忧。
我记得我生儿子那一年,有一天他拿出一个黑色保险箱,里面装着他的所有家产,房产、地皮证,他说,“我是真正爱你的,这里是我所有的家业,也让你知道,你就踏踏实实的在美国生活”。即便他这么说了,这些钱毕竟不是我自己挣的,平日里我花钱很节制,不会像在国内那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Sam进入公司董事会那年的照片。
2012年,我第一次回中国,Sam给我取了五千美金,让我给父母、兄弟姐妹买些礼物,我说我不需要的,他说,下飞机了要坐车,在机场如果要买一些简单的东西也要花钱,你不带钱回去怎么办?我说,那我拿一千美金就够了。下飞机后,我妹妹去接我,我在国内有自己的银行卡,花钱也都花自己的。
等回到美国,我告诉Sam,那一千美金没有动,原封不动还给他,他说什么也不收。隔了好久,我在大衣的口袋里发现了当时这一千美金,最起码放了两年了,没有人动过。
我是可以不为生计发愁,但却没有在国内自己开店时,经济上的那种自由感和独立感。
除了没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主妇的角色也让我逐渐脱离社会,生活半径变得越来越窄。在美国生活这么多年,我除了照顾孩子、会开车、会做饭,其他家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丈夫在做。缴水电费、维修东西......这些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弄,甚至一个人去医院,连大门都找不到。包括写支票也不会,他教过我很多次,我都搪塞过去,觉得能刷卡就行了,实在不行,有他在就可以。
前几年,夜深人静时,我们俩深聊过一次,他说万一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让我把所有的东西该卖的卖,带着儿子回中国,找一个对我好的人继续生活。我心里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有没有最起码的生活应变能力?我能不能独自带着孩子在美国继续生活?这个事不能提,一提我就一身冷汗,当时就觉得,可能是时候要做出改变了。
我和丈夫Sam。
第一次尝试就感觉被社会毒打了一番。生完孩子后,国内好多朋友想让我帮他们代购海外护肤品,当时想,多接触接触人,顺便锻炼一下语言,就这么尝试起来了,这个朋友介绍那个朋友,很快聚拢了好多人过来,当时有点儿小兴奋,终于有事情做了。
好景不长,有一次,一个朋友介绍了一位宁波的客户,他们公司年底发福利,要代购一批奢侈品的包,对方预付了两万定金,那一批包总价20万左右。我手上当年卖店的钱,一部分帮我妹缴了去新加坡读大学的学费,一部分留在了国内,所以这批货是用我丈夫的钱买的。结果买完之后,人联系不上了,对方把我微信也删了。当时想死的念头都有,就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将军上沙场打仗,结果打了败仗一样。
我做代购时,代购的商品。
从那儿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太单纯了,快要适应不了社会了,再加上跟身边朋友的对比,人家去哪里别人都门儿清,而我连去过的地方名字都不记得。我必须试着走出舒适圈,必须继续工作,必须找回曾经敢打敢拼的自己,也必须面对生活最粗粝的那一面。
2019年,有个国内的朋友打电话给我,她创立了自己的护肤品品牌,邀请我加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时我不知道资源从哪里来,产品卖给谁,没有人脉,怎么开始呢?但这些细节我都没有考虑,我只知道得先开始,有开始就有中间的过程,有过程就有结果。
好在一段时间后,在国内的销售比较顺利,我们想把目光投向美国市场。不出所料,一开局就遇到各种困难,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在美国创业跟在中国创业简直两码事。比如租仓库,在中国便宜的话一个月三四千,但在美国一个月最少一万美金,而且面积很小;再来就是广告费,当地电视台费用按秒计算,一秒3800美金,这简直是天价。
除了这些高额费用,我更忽视了一点,把国内的产品销售到美国来,不是经过海关就完事儿了,还必须持有 FDA ,中国叫食品经营许可证。此外,还要考虑这个产品在美国会不会得到认可,客户使用化妆品过敏后如何赔付的问题等等,种种壁垒,就暂时把开拓美国市场这个事搁置起来了。
但这次经历为我在美国的事业开展做了很好的铺垫,后面在生意上的路越走越宽了,我也开始着手自己的事业,成立了自己的品牌,不再和朋友合伙干。
2020年,我工作时的自拍照。
重新有了事业后,我基本早上六点就得起床,给儿子准备早餐,送他上校车,然后立马开始处理一天的工作内容。有时候开视频会议,一开就是几个小时。现在做家务也没时间 ,都是请人过来做。
脱离了家庭主妇的角色,我的生活越变越充实。相反全职妈妈那九年,生活很枯燥很乏味,虽然每天有孩子在身边陪伴,总觉得自己无所事事,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个废人,除了老公和孩子,没有任何能体现自己价值的地方。
那些年,我的脾气似乎都变得不太好了。自从创业后,找准了人生的方向,我也没以前那么暴躁了。我丈夫跟我开玩笑说,现在你都不跟我吵架了,我心里想,是我现在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
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有时候一天忙到晚,只能睡几个小时,第二天又一早就醒来,像个机器人一样。我就是这种人,要做一件事就要使尽浑身解数,每天都想着,心里拉着一根弦一样紧绷着。
创业后,我自己跟Sam提出,我们分房睡。我要处理一些中国的业务,在工作时间上我们俩有一些时差,有时候我睡得晚就会打扰他到他休息,他周一至周五还要工作,每天要早起,有一段时间我发现他下班回来后疲惫感特别强。他这个人就是不吭声的,就算不舒服也不愿意说,那我就主动跟他提,我说咱俩不能这样持续下去,要么分开来休息吧。好在他很理解我,一如既往地支持我。
Sam可能也没有料想到我会这么拼、这么认真,以为我就是玩一玩,不可能干成什么大事情。后来他发现我是奔着做一份事业去的,几乎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包括我公公婆婆他们,对我也另眼相看。他们外出见到别人的时候,都忍不住向别人夸我厉害,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骄傲。
去年圣诞节,我们一家四口在外庆祝节日。
人不能在舒适圈待太久,不管大人也好,小孩也好,时间久了就会产生惰性。总的来说,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有工作、有家庭、有忙碌的时候、也有休息的时候,好像回到了以前干事业时的那种状态,从一个低谷慢慢走出来,找回了自我。
稍有不同的是,以前创业是为了独立、想赚钱,来铺垫自己的经济,想成功,不想被人看不起,现在沉淀下来,更多的是要做一份真正有意义的事业,有一个自己的追求。不管这个事业是大是小,最起码我做了,这就是变化。
Sam经常说,人生就像股票一样有起有伏,有涨有跌。其实,千层面也是这样,一层叠一层,每一层都有不同和味道,就像我人生的每个阶段,从高峰到低谷,再重新上升。之前的成功教会我两点:第一要能吃得起苦,第二就是坚持。所以现在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因为疫情的关系,我三年没有中国了,如果能回去。我想亲手给爸妈做一桌菜,爸爸坐在我左边,妈妈坐在我右边,我拉着妈妈的手,右边举着酒杯跟我爸爸喝上一杯,这个画面已经在我眼前了。
*本文由安娴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安娴本人提供。
*本文在今日头条首发。
安 娴 | 口述
Helen | 撰文
孔宁婧 |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