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个喜怒无常言行不一的人,关于这一点,我从小就深受其害。
小时候家里穷,吃饭的时候都见不到荤腥,我爸就每天早上用网去捕鱼,捕到一两条我和我爸就能乐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恨不得把鱼骨头都给吃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妈就会数落我:吃吃吃,看你那个吃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娘怎么虐待你了呢。
我含着饭问:董阿姨你不吃吗?
“董阿姨”是我给我妈取得外号,每次她嘲讽或者打我时,我就会用这一称呼,表明怀疑自己是捡来的想法。
我妈露出无比嫌弃的表情:这么惺,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吃的下去。
就这样,我一直以为我妈非常讨厌吃鱼,直到某一天在厨房我看到她洗碗前偷偷的吃鱼尾,用筷子挑出仅剩无几的肉吃的津津有味,我才明白她也是喜欢吃鱼的,只不过是家里穷就着我们吃罢了。
上中学的时候我的左手臂长了一个硬块,打篮球的时候被砸到,当时我疼得差点昏过去,被同学送去医务室,医务室的医生搞不定,打电话叫来我妈要送去大医院检查。
我妈急匆匆的赶过来,把我带到市里的医院,当时那大夫摸了摸我手臂,说:这好像是个瘤子啊,先拍个 CT 吧。
说实话当时我吓呆了,当时电视里天天放韩剧,什么蓝色生死恋对不起我爱你,他妈的主角动不动就得绝症挂掉了,死的时候还贼惨。我整个人听到那句话吓得一动不动,还是我妈拉我起来去办住院。
那天晚上我们在病房里等结果,我心情特别沮丧饭吃不下去,我妈又展现出女汉子本色,把碗往我面前一拍:闹什么脾气,赶紧吃完睡觉。
我带着哭音说:妈,我该不会是得了癌症吧?
我妈一巴掌打到我头上: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整天就想些乱七八糟的,快点吃。
董阿姨怎么这么轻松,我该不会真是捡来的吧?我在心里想。
很久以后我才听爸爸说起,那时妈妈的轻松都是伪装的,等我睡着后她哭了半夜,给我爸打电话的时候都已经,哭的话都说不连贯:我算是什么妈妈,都没给他一个好身体……他要是有什么事我该怎么活啊……
妈妈的坚强,永远都会在孩子需要的时候展现出来。
但谁又想过,她也只是个脆弱敏感的女人呢?
后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叫什么“神经纤维瘤”,解释了一大堆名词也听不懂,只是说没什么问题以后尽量注意不碰撞那地方就好了,我妈长吁一口气,出院的时候我开心的几乎要飞起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妈又露出鄙视的眼神:一个男子汉,怎么胆子这么小?
高中的时候家里经济还是不好,我妈在某个餐厅当服务员,一个月只有两千多工资,但每次给零花钱的时候都很大方,放假后要去学校的时候就往我包里塞钱,一次就是大几百,每次看她给钱的那豪爽劲我都觉得不对劲。
于是我问:董阿姨,你说实话咱家是不是隐形富豪,你去打工只是去体验生活的对不对?
还能有什么回答,当然是一顿暴打。
我妈打完后还不解气:我生个番薯都比生你强,你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买衣服的时候也是如此,商场里那些名牌衣服,一件就要六七百,只要我穿着合适说买就买了,连价都懒得还,有时候我会想,我的大手大脚是不是遗传的我妈,还有是不是因为她老这么消费咱家才这么穷。
本来想问问的,看了看她的巴掌,还是忍住了。
我又怎么会想到,她每天要站十个小时,腰酸的几乎发抖,就是为了几十块钱,还有每天下班为了省几块钱车费,她能顶着寒风走半个小时,每次到家的时候脸都动的发白。
她故作大方,只是不希望我因为家境自卑罢了。
我一直觉得,我妈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只要有她在,生活里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总是能用她的开朗无畏感染我,让我觉得人生没什么可怕的,每一天都能活得很幸福。
我的成绩一直不好,每次拿回成绩单的时候都会被骂,我妈骂人的时候辞藻华丽善用讽刺排比句,往往把我骂的半晌都回不过神。我有时候被骂急了就还嘴:成绩不好能怪我吗,我的智商不就遗传了你么?
我妈说:你遗传了我个锤子,老娘在那个时代就是高中生,你现在也只能混个高中毕业,你是怎么好意思从狗嘴里吐出这句象牙的?
有时候更过分,会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来一句:我给你想好出路了,高中读完后就去学剪头发,然后找个洗发妹结婚,你这样的性格,也只能过这样的人生了。
说完还叹一口气,那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差点让我把桌子掀了。
后来偶然听到她和大姨打电话,谈到我的学习问题,妈妈说:只要他身体健康品性端正就行了,老天总会给他一碗饭吃的,我不想给他太大压力,本来家里条件就不好,让孩子轻松点吧。
她希望我能学习优异,希望我能出人头地,但从不把这些作为标尺来要求我,她更希望我成为一个快乐的人,背后要承担的东西,都是她在默默承受。
还有写作,从小我就想当一个小说家,写了很多东西在本子上,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一次次给杂志社投稿,被退回来了就接着写。
为此我妈嘲笑过我多次,她说:你再这么写下去,咱家的厕纸都用不完啦。
我说:做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我妈笑着说:你这梦想也太不切实际了,好歹先把作文拿个高分再说啊,话说回来,你作文及格过吗?
事实上,我妈每个月都会买好多文学书籍回来,我高中唯一一次登在杂志上的文章,她剪下来保存了十年,有一次过年不小心弄丢了,她还去楼下垃圾筒里翻了好久,把我那篇水平一般的废纸当作至宝。
大学毕业后我要去外地工作,我妈表现的特别兴奋,估计是早就受够我了,从早到晚乐呵呵的,送我去车站的时候说:希望你能多坚持几天,我还想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呢,你在家的时候成天闹哄哄的,不是打游戏就是喝酒给我添堵。
我看着旁边那对母子,母亲不停地唠叨要儿子记得吃饭记得多穿衣服,在回头看一眼董阿姨,赌气般地说:不混个人样,绝不回来给你添堵。
想法很丰满现实往往骨感,很快我就山穷水尽了,钱花光了又不好意思找家里要,想起自己有乱放零钱的习惯,就翻箱倒柜的把衣服倒出来,挨个儿掏口袋,看能不能找个几块钱买点东西吃,那时候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已经饿的两眼发晕怀疑人生。
就在我快放弃的时候,在一件冬衣的内口袋里翻出一千块钱,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儿子,没钱了就回家吧,妈妈永远在家等你。
那一刻,我蹲在十几平的出租屋里,忍不住大哭起来。
我的妈妈,总是故作坚强,明明也会有难过的事情让她哭泣,但她从不表现出来。
我的妈妈,总是刻意大方,明明自己连几块钱也舍不得乱花,却总能把所有的都给我。
我的妈妈,总是装作随意,明明就很担心忧愁孩子能不能过好,却逼着自己洒脱不成为我的负担。
大概是因为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