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小书虫的流浪青春」

源济

小事 · 「小书虫的流浪青春」

哪一刻你意识到，阅读这件事依然无可替代？

作者 / 杨小刀seesee

讲一段我和书的故事吧。

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小书虫的流浪青春》。

它记录了我将近 20 年的读书抗争史，或许，当时就意识到，阅读是一生都无法被其他代替的事。

故事，从一个春日的午后讲起……

阳光透过窗户洒入室内，靠东的墙壁上，矗立着一栋高一米八的书。，阳光在书柜上反射出斑斓的光，和光掩映在一起的，是同样斑斓五彩的书籍——当这个曾经只能在梦中才能出现的景象真切地变成了现实，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勾勒出一条弯弯的曲线。看吧，曾经的小书虫真的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她每一个爱书的小动作，都化成了这座书柜上熠熠生辉的光彩。

没办法，谁叫小书虫的藏书史又是血淋淋的抗争史啊！

请允许我来为您描述这样一幅图画：一日，太阳落山的时候，窗外的城市开始断断续续地出现霓虹。一个小小的剪影打开了阳台上的一盏灯，如饥似渴地读着一些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声音，她警觉地竖起耳朵，声音又不见了。才又安下心来，想到，爸爸妈妈不会这么早下班，手指无意中碰到了胸前挂着的一把钥匙，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就是小书虫，一个城市中的钥匙儿童，她那时唯一的乐趣，就是捧上一本借来的读物，趁着爸爸妈妈没回家的空档，尽情地吮吸着书籍的芬芳。

当然，我就是那个小书虫。

很早就意识到，啃书和吃饭一样重要，而若在吃饭的时候还能看着一本书，那简直就是人生的绝妙。自从开始识字之后，我便竭尽所能地读一切我所能找到的文字。报纸的一角，广告的背面，缺页的杂志，姐姐的课本。读得如痴如醉。半夜，挨过了妈妈的例行查房，缩在被子里，举着手电半径五厘米的光线里寻找着故事，或是去上学的路上，右手拿着一块饼，吃着饭眼睛也没有离开过书页。不管身边的书籍资源是多么贫瘠，我就像一块拥有强大吸力的海绵，竭尽所能地吸取一切可以看到的文字。

家里的文字实在是找不到了，就开始偷书读了。

姨妈家的大哥和二哥，跟我是同道中人。因为比我大一点，在学习面前被迫无法读课外书的他们便琢磨了很多读书和藏书的花招。大哥零花钱多，负责租书买书。二哥头脑灵活，负责藏书卖书，俩人天作之合。租的书拿来了要读，被二哥藏在了一个秘密地方。买的书读完了，又被二哥神不知鬼不觉地卖给了其他的小伙伴。一个家庭式小图书馆就在他俩的手下秘密建立了起来，俩人又都在每学期末都给爸爸妈妈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基本全面放松了父母对他们的的突击检查。

但是，这种秘密的读书行为并没有将我包括在内。毕竟我只是一个啥事儿都不懂的小妹妹。如此绝密的行动怎么能让脆弱的女孩参与呢？但这并不妨碍我发现他们的藏书。

小时候的床底是一个神奇的世界。跟着妈妈去串门，百无聊赖下就去了俩哥哥的房间钻了床底，这一钻不要紧，钻出一个神奇的世界。在那个武侠小说风行的年代，你只需要花上几块钱，就可以带回家一大捆武侠小说。这一大捆武侠小说此刻正躺在床底下一个红色的鞋盒里。我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这兴奋，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一本，爬在床上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就被江湖世界的行侠仗义感动地肝颤心颤。那一刻，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了，一向吵闹的我失去了声音，完全沉浸在了故事里。直到夜幕降临，时钟告诉我这秘密图书馆的两位主人要回来了，我才带着不舍，悄悄地把这本武侠小说原封不动地放回床底，低低地出了一口气，心中才生出一点微微的害怕。

从此，我就成了偷书贼。化身这武侠小说中的一个角色。但凡去到亲戚家，我先钻床底找本书，读完之后又悄悄地放回原位。或许，我的保密工作做得比哥哥们还好，我偷书读的行径，一直持续了好几年。

但是，我还是想有一本自己的图书，一本完全属于自己的书。

邻居家的废物间也是我发掘的“偷书”之处。因为要翻新房子，邻居便将家中所有的东西都挪了出来，废物间里都堆满了邻家姐姐的东西。课本，图画书，小人书，用了一半的本子，都压在箱子底下。这地方，简直成了我的宝藏。邻家姐姐并不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书多一本，少一本并不知晓。但是因为我造访杂物间的时候多了，若她觉得还是少了书，就会直接来到我们家来，让我交出图书。在邻家姐姐一篮筐的书籍中，有一本教简笔画的书籍，里面书籍的构造是：一页纸上有画，这页纸上层附有一页薄薄的白纸，将这张白纸印在那页有画的纸上，可以用铅笔细细地描摹。我多想拥有这本书籍啊。我想我拥有了这本书籍就能成为世界级的绘画大师了。多少次我都想“借”走这本书，可每每在要得手的时候就退缩了。

有一天，邻家姐姐叫住了我。“你是不是又去杂物间看我的书了？”“我没有，你有什么书少了吗？”“书倒是没少……”“看嘛，我没去。”“没去？怎么我的书里夹着这个？”邻家姐姐递出来一张纸，那是一张薄薄的卫生纸，上面赫然印着铅笔画出的小兔子。我的脸“嗖”得红了，两手紧张地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脑海里瞬间过了一遍前几天下午偷偷用卫生纸去描摹的事，哎呀，痛恨自己怎么会留下把柄。

“我错了，我不会再去了。”我低低地对邻家姐姐说。邻家姐姐却笑了，“你要是真的喜欢那本书的话，我就送给你。”邻家姐姐狡黠地一笑，从身后拿出了那本图画书。“送给你，但你得去帮我办一件事儿……”

我心情忐忑地从邻家姐姐手里接过那本梦寐以求的书。那一刻，心激动地都要开花了。但是，欣喜冲淡了我的听力，让我没听清楚邻家姐姐后面说的话。原来，我很快就将带着这本的书走上了为邻家姐姐持续递送情书的道路……

不过也就罢了，谁让我从此就有一本自己的书呢？！

邻家姐姐送给我的书，全被我放在了最爱的地方。

那是一个装方便面的箱子，扣过来，盖上一块花布，放在床头充当床头柜。我把所有的课外书都藏在里面。有邻家姐姐送的图画书，缺页的课外读物，还有亲戚家哥哥送的几本小人书——《水浒传》。说起亲戚家的两位哥哥。我的行为在持续了几年之后终于被他们发现。在多次的小黑屋“谈话”，和拿出所有压岁钱做抵押的情况下，他们终于让我加入了他们的藏书阵营，成为了他们图书馆的第一位付费读者。而为证明盟友关系的存在，他们送了我那半套小人书《水浒传》。我的代号，叫书虫三号。

所有的书都藏在箱子里，只有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才会打开它们，亲近它们。看着这些书，我开始有了一个愿望，希望有一天自己的书籍能够真正地积少成多。那时，书架上装满了书，阳光穿透窗户，会在书页上留下阵阵芬芳。

我开始想自己买书了。

可那个时候，买书依然是不可想象的事。爸爸妈妈的工资都不高，他们绝不会花几块钱去买一本讲故事的书籍。如果我说买书是为我好，他们宁愿多买几斤水果或是一块排骨来为我改善生活。而且，新华书店离我家很远，也并不会有卖书的小贩在门前经过。天呐，就算是自己攒了几块钱，却连新书的毛边都摸不上。

可令我更伤心的，是我的好朋友很快拥有了第一本新书。

那是一个平常地不能再平常的周六下午，姐姐从书店买教辅书回来，告诉我好朋友伟的姐姐给她买了一本《格林童话》。我一听，只觉得天灵盖一股冷气上冲，口里的苹果怎么也咽不下去了。我好想去看看那本新书《格林童话》啊。我央求姐姐带我去看看那本书。软磨硬泡，她终于同意了。来到伟的家，伟正爬在床上，看着那本崭新的，五颜六色的书籍。我也上了床，爬在伟的旁边。《格林童话》散发着淡淡的书香，我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新书的气息。小伟的姐姐就在我们的旁边，为我们讲书中的故事。读完这本新书，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还记得伟脸上那隐隐的骄傲，和她姐姐把那本图书包上书皮时的仔细。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拥有一本自己的新书啊！

回家的路上，一粒沙子进到了我的眼里。我开始流眼泪。姐姐用纸巾帮我擦掉了眼泪，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姐姐问我是不是也很想要那本书，我摇了摇头，姐姐没有再说话。

很久很久以后，我知道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一种自己喜爱的东西得不到满足时的感觉。而当这种感觉消失的时候，正是我买到第一本我自己的书籍的时候。

可能我想买一本书的愿望太写在脸上了吧，妈妈终于有所察觉了。

在我即将满十岁生日的那个夏天，妈妈带我去动物园过六一。路上，一家名叫“郎朗书屋”的书店一下子就捉住了我的眼球。书店的招牌是浅黄色的，黑色的字体将“书”字标示得异常明显。我叫住了妈妈，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愿望：“我想去里面看看书。”

这一次，很鬼使神差的，妈妈竟然点头了。书店里一本黄色书皮的《三百六十五天》，拿在手里，那种厚重和充实的感觉让我忽然有了冲动。我鼓起勇气告诉妈妈自己想买这本书。妈妈犹豫了一下。

“你是真的想要吗？”“我想要……”“你想要，今天就不去动物园了，行吗？”“……”“想要，咱们今年过生日就不买蛋糕了好吗？”“……”

妈妈不说话了，我也沉默了。书籍背后贴纸上显示这本书是“13.8”，是去动物园门票的三倍。妈妈好像觉得我应该放不下动物园和奶油蛋糕，正要从我的手中拿过那本书放回原位。我的嗓子里逼出了那个声音：“行！”

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手心里捧着这本可爱的书籍。我只能用“心花怒放”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风吹过我的额头，吹乱了我的头发。但是又何妨呢？我终于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新书了。

时间过了几年，买书不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了，可若想有个书架，还是可望不可及的。

很快，我的初中来了。自行车便成了我的双腿，它带着我走南闯北，去新华书店读书也不再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不仅仅是新华书店，我还发掘了这个城市中很多的书店。城南的“新世纪图书城”，城西的“地下图书广场”，城东大学城里，每家大学门口的小书店。还有集市上的小书摊，夜市上的书报地摊，都变成了我流连忘返的家园。

但是，这买书看书的的行为却也不能总是光明正大的。妈妈对我的学习管的十分严格。如果我的课外书买多了，她就一定要给我收起来。只有当我成绩好了的时候，才能得到买书、读书的特权。所以，我只能我竭尽所能，让成绩单上优异的数字来换取一本本心爱的书籍。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在家中明目张胆的建立起一座属于自己的书架。

买来的书都被我分门别类装在了箱子里。新书都包上了书皮，旧书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一箱一箱的书籍被我妥善得安排在了床底。每个星期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将所有的书都拿出来摆在床上，一本一本的看。2006 年，我十六岁，终于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这一次，爸爸妈妈让我说出一个心愿。我说，我想有个书架。

可是，我马上就要去高中住校了，家中有一个书架，对我还有意义么？

意义，我也说不上来拥有一个书架会有什么意义。所以，爸爸妈妈最终还是没有答应我的请求。而我也终于在书架和 mp3 之间做出了妥协。后来我告诉我自己，我之所以能做出这样的妥协，还是因为 mp3 小小的屏幕可以当做电子书使用。我就想，我和书的缘分是怎么也不会扯断的吧。然而，没有想到，当生命陷入低谷的时候，上帝会给你开出另一扇光明的窗户。命运还是以其不可捉摸的形式安慰了我。高中宿舍的床头，赫然焊接着一块小小的铁板，那就是属于我们每个人的书架。那一天，我废了好大劲儿才克制着自己不要叫出声来。天呐，我的书架，我已经可以看到，花花绿绿的书籍正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我的床铺上头。

我终于拥有一个书架了，虽然它非常的窄小，但是却排布了我最喜欢的书籍《穆斯林的葬礼》、《巨人传》、《骆驼祥子》、《红楼梦》、《水浒传》、《哈利波特》……每当夜晚降临，我睁开眼睛看到它们安静地睡在我头顶上方，内心便布满了充盈和满足。

这时，也就是在 2007 年的时候，因为网络通讯的发达，我买书的范围突然间扩大了起来。我开始频繁地浏览起淘宝，并注册了支付宝进行我的第一次网购。而这次所购的，就是一本书。而后，便越发不可收拾起来。加上拿着生活费在书店里的疯狂扫荡，书堆得越堆越多，渐渐的蚕食到了窗台和宿舍里的书桌上。终于有一天，舍友忽然提醒我，不如自己去买个书架。我一愣，不明所以，舍友再次重申道：“你可以自己去买个书架，放在宿舍里！”哦，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我已经有能力送给自己一个书架了！

那天下午，我和舍友一起来到卖杂货店的小铺，挑选了一个放鞋用的简易鞋架。它简陋至极，仅仅就是两个铁架子做支架，中间钉有四层黄色的木板。我和舍友兴奋地将这个“小书架”带回了宿舍。将所有的书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了书架上。渐渐那些曾蚕食着窗台和书桌的书籍排满了“小书架”的四层，我们坐在地上，感受着手指划过整整齐齐的书籍，阳光从窗外射过来，我忽然发现，天呐，我已经拥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书架。

从这一刻开始，我的买书和构建书架的行为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了起来。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拥有了一架完全是梦想中的书柜。它高约 1.8 米，黑色的外表，低调的小窗户。每一格都可以放很多书籍。此刻，它正依靠在我卧室靠东的墙面上，日光已经西斜，在书架上落下了幽幽的暗影，我看着它，好像忽然又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小书虫，和她孜孜不倦的读书抗争史。

或许，对于文字的感知就是上帝送给我们人类最美的馈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