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怀念人潮人海

源济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怀念人潮人海

Original 阿舒 山河小岁月  2022-03-27 21:01

我是个特别怕热闹的人，但这个春天，我真的很想看见人。

尤其，面对空荡荡的商场，空荡荡的大街，轰一计开到100迈的空荡荡的高架，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热闹，沸反盈天的那种。

生日那天，临时起意和两个女朋友在鸟沢吃烧鸟，餐厅里全是人，春夜里蒸腾着欢声笑语，三个人喝光了两瓶酒，我的中年危机综合症暂时被治愈了，醺醺然上了车，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只能待在家里，往事回味，忽然想唱《浪荡子·叹钟点》，感觉再过两天，可以唱《铁窗泪》了。

浪荡子·叹钟点音乐：尹小芳 - 越剧:尹小芳名曲精选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患上这种隔离综合症？还好有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人来人往，人潮人海。一年前，我关在家里，打开了徐扬的《姑苏繁华图》（写了“三月，下苏州！”）；两年后，我关在家里，依旧是徐扬的画作小小安慰了我，这幅画叫《京师生春诗意图》。

《京师生春诗意图》

我喜欢《京师生春诗意图》，并且喜欢把这幅画和徐扬领衔创作的另一幅作品《乾隆南巡图》第一卷“启跸京师”对照看（此时他也在创作《南巡图》），然后，我便发现了许多来自画家的小心思和小创意。今天，我想把这些都分享给你们。

让我们暂时不要抓狂，不要惦记着小区里的绿化带，忘了楼上孩子一遍又一遍的糟糕钢琴，忘了一次又一次的核酸，让我们跟着画家的笔触，去逛一场255年前一场小雪之后的初春帝都市集。

每个人都在盼望着春天的到来。

第一个感知到这种渴求的，是把春衫摆到外售卖的小贩。比起那些深巷里略显矜持的高级成衣店，他喜欢把那些绸缎棉麻都摊开来，在店铺外支起桌子，到大街上去吆喝。

起了一点点微风，但很久没有这么好的太阳了。太阳照在蓝染棉布和绒线的经纬上，摸上去暖洋洋的，这样的暖意，会感染第一个前来买春衫的人，而后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一群——男人买起衣服来，也蛮疯狂的，他们的身上明明还穿着夹棉，却已经开始畅想着春暖花开，高头大马上着红袍的他们，要做正阳门外最靓的崽。

成衣摊子不远处，衣料店挂出初春最新款，这是属于女人的专利，蓝底红色波点，买回去做条襦裙，秋千架上，奴家顶顶绰约。

卖衣服的如此，卖鞋子的也不甘落后，一双双这样摊开来，比那些“本铺订做时式朝靴”的招牌显得更平易近人。

还有卖袜子的。

相比之下，旁边拐弯小巷子里，卖杭州木梳的掌柜看上去有些无所事事。门口摆着的黑漆木桌方凳空空荡荡，怎么会有人来呢？掌柜高估了男人们的发量，也低估了生活的重压。

有些人不急着用春衫来感受春天，他们笃悠悠地喝着热汤，肚里有粮，心里不慌。

买书买累了，旁边的豆腐脑摊来碗豆腐脑，这是读书人的快乐。

包子已经出锅了，喧软滚热，可以配炒肝，右下方的老兄，喝得正畅快。

家里娘子交代，买一点排骨回去，这扇太多了，超出了预算。

还有卖活鸡的，看样子都是公鸡，也许卖的是斗鸡。

《红楼梦》里，探春央求贾宝玉给她买“柳条儿编的小篮子”，这里有卖——旁边还有奶茶铺，这里的奶子清茶应该不能减糖，只能减青盐（乾隆风味）。

成年人的饮料当然是酒，惠泉三白、绍兴木瓜酒、镇江百花酒（《镜花缘》里出现过！），这里都可以买到。我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配酒的是皮蛋？

烟酒不分家，帝都烟纸店，看看新出的烟丝。

测字的也管代写书信，想问问他，什么时候能脱下口罩？

更热闹的是南北货店，金华火腿名声在外，松门淡鲞是温岭的鱼干，嘉靖年间就已成为皇帝钦定的贡品，我曾经照着《随园食单》里《台鲞煨肉》做过一次：“台鲞煨肉，法与火腿煨肉同。鲞易烂，须先煨肉至八分，再加鲞；凉之则号‘鲞冻’。绍兴人菜也。”米饭大杀器，吃完必须慢跑十公里。

相比之下，茶叶店的生意没那么好，京师人的茶叶喜好和现代人也没什么两样，龙井武夷松萝毛尖瓜片——叹一口气，我今年还没喝上一口龙井。

乾隆年间，京城必然是开着一家叫作“大年堂”的中药铺的，画家对这家药铺念念不忘，在《京师生春诗意图》里出现了，《南巡图》也索性给了全脸，植入费不知道要收多少！

大年堂在《京师生春诗意图》（左）和《南巡图》（右）中都出现了

画《京师生春诗意图》的时候，徐扬已经垂垂老矣，这个苏州人已经把北京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乾隆三十二年晚冬初春，当皇帝又一时兴起写了数首狗屁不通的御制诗并且把它们下发给画院作为画题时，徐扬的解决方式是，用画《姑苏繁华图》的方式，为北京城献上一份春天的礼物，整个画面没有一朵花，却处处透露出春意。

久别重逢的老哥俩儿，赶紧去喝两盅。

这两个人正在行墩儿礼，您吉祥，大家吉祥，一家门吉祥。

见面拉小手，一点距离也没有。

画面处处是热闹的，有人家里在祝寿。

有人在唱戏。

但也有寂寞的人，比如这位林中扫落叶的蓝袍，我盯着他看了好久。

徐扬还为我们还原了多个北京著名景点，包括但不限于：

团城。

天坛。

金鳌玉蝀桥边，是安陵容喜欢的冰嬉。

景山画得如此巍峨。

他甚至耐心地给家家户户画了不同的窗格，看下面我做出来的拼贴图：

为了完成甲方爸爸的要求，他把御制诗巧妙嵌入到了画面里，比如城墙。

他也把老百姓最朴素的愿望嵌入到了画面里——

这里的对联被挡了一个字，但很容易猜出，是“居之安，平为福”。徐扬一定很喜欢这六个字，他也把这幅对联画在了《南巡图》里。

安心平顺，这四字看起来寻常，在当下，却不那么容易实现。几百年以来，中国老百姓所求，不过如此。

如此，已经难得。

春天会来的，居之安，平为福，我们的福气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