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几位女性聊了聊，她们亲身经历的危机

源济

我们和几位女性聊了聊，她们亲身经历的危机

Original 财富中文网 财富FORTUNE  2022-03-13 08:02

危机中，女性往往以受害者和牺牲者的面目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而苦难背后，作为个体和群体中的一员，女性在危机中展现出怎样的力量？在万里之遥正在进行的一场战争中，在坚持不懈的抗疫斗争中，在经济复苏乏力的困境里，女性的力量一次次被凸显。所以在国际妇女节之际，我们在“财富相对论”播客节目中，邀请了几位女性，分享她们曾经遇到过的危机，并从不同角度探讨“危机中的女性力量”。希望她们的分享能够鼓舞、激励更多的“她”。

#一次惊吓，改变了人生

朱岩梅

华大基因集团执行董事、执行副总裁

20年前，那个时候我正在做投行，为了广州的一个很大的地产公司上市，我每周往返于深广高铁。

有一天晚上，当年的广州还非常乱，我一下高铁走出火车站，就被三个男人打劫了，他们把我摁在地上。好在旁边有人，所以自己并没有受皮肉之伤，但是东西被抢走了。

当然我这个人还是有点不服输，还挺有勇气、挺胆大的。我报案了，后来几天我跟着警方，最终案件告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三个吸毒的人，想想还是很后怕的。

这个事情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思考，当时我就想：如果今天我就“完蛋”了，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没有？我一想，我还有那么多事情都没做：我还没有出过国，没有好好留学、工作，也没有孩子，还没好好享受过家庭生活。

所以那一次经历改变了我。那时正好有一个机会，我硕士毕业，遇到了我的博士导师，我就在思考要不要去读个博士？如果没有这次打劫，我想都不会想。

这也给了我一个想法——我是不是可以选择一个不一样的人生？错过了可能就没有机会了，我就做了选择，才有了之后读博，然后留在大学当老师。回头看看，那是一次人生的“惊吓”。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说，上天带给我们的这些遭遇都是包装起来的礼物。其实我还挺感谢那个礼物的，如果没有那次“惊吓”，我就不会去想：我有没有要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没关系，允许空白存在

李凌

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社会与临床心理学副教授

我遇到过什么危机？当我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脑子里其实是一片空白，因为这好像是我惯常的一个反应。

我在工作坊其实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因为我们在工作坊活动之前，都会做一些放松、冥想，然后让一些自然的情感浮现出来。每次在这种时候，当你抛出一个问题，我的脑子里就会一片空白，就很着急。因为我觉得好像大家都有东西出来、都有故事，为什么我没有，而且我不应该没有啊！所以在那个时候，不仅是一片空白，还有很多批评、指责和羞愧等等这样的声音。

有一次在活动开始之前，我就跟一个带领者说：“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每一次我虽然在绞尽脑汁地想，但是好像第一反应都是一片空白。”然后他就对我说：“空白也是一种状态啊。没关系，就让空白在那边。”然后我进去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些忐忑，但我始终记着这句话：空白也是一种状态。所以，“不是一定要想出来什么东西”，我就这样和自己说，也是抱着一种很抱持的心态。结果真的在那一刻，我能够更加“安”下来了，而且慢慢地就会发现，其实那个空白里边会出来很多的东西。包括这一次的对话，其实又让我有那样的感觉，但是我会很快地对说“空白也是一种感觉”。然后在空白里边就会发现，它一点点地浮现出来了很多，它更像是一个大的空间或投屏，因为空的东西才能容纳更多的东西。

其实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疗愈的时刻。我在很多场合，包括跟我的学生也分享过很多次。因为就是想告诉他们，当我们碰到一些所谓的挑战时，不管大小，可能第一反应都会不知所措，或者会有自己的第一反应。但是我们好像又有一些期待：应该怎么样，才是一个更好或更成熟的反应？或者那样才更丰富？那些声音有时候反而阻碍了我们自己思绪的流动。

所以，这也是后来我自己特别关注的一个主题：关于自我悲悯。在每一个危机的当下，我们首先要接纳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管它是什么，包括所有的一切。然后我们就会发现，慢慢地心会安静下来，而且真的会给出更大的空间，然后更多的智慧就会萌生出来。

也许我们首先要学会去抱持我们当下所拥有的，或者是一切自然的反应。

#有些事是没有来由的，和你是谁没关系

胡涤菲

人大附中杭州学校副校长，社会性别研究专家

我想分享的是跟身份相关的一个危机。我之前做过一些关于性别的研究，也会谈到一些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偏见，一些女性所经受的不平等的待遇或者经历。但是谈的时候，其实多少还是隔着一层的，因为自己没有经历过，只是在理论层面上跟大家去分享。直到2008年的夏天，那个时候我去斯里兰卡做一个联合国的项目，在那里大概工作了两个月。斯里兰卡特别有意思的是，有很多中国人在那里开赌场。然后有很多中国的姐妹们在赌场里面从事一些“工作”。

因为这个原因，作为一个亚洲面孔的女生走在街上，但凡穿个裙子，就会被认为是从事那个职业的女人。所以在斯里兰卡的首都科伦坡的时候，只要我穿了一个裙子走在街上，基本上都会被人问“多少钱”。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危机，关于我身份的危机。无关于你是谁，不管你受了多少的高等教育，你的能力在哪里，就是因为你看上去是个亚洲女性。

这个不止是穿不穿裙子的问题，还是有人身危险的。我还被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跟了很久。在我不断拒绝的时候，他还要求我跟他回去，开始是骗，然后哄，有很多这种类似的故事。

整个事件实际上都让你感受到，你的身份受到了挑战，而且是没有来由的，跟你是谁没有关系，就是因为你看上去怎么样。

而且我想分享的是，作为女性，我们可能会经历不同的事情，事件有大有小。但是在你的人生当中的某一时刻，都会出现类似的对于你身份的挑战，无关于你真正的能力、特点、特质跟技能，这些都没有关系。甚至跟你的真知灼见也没有关系，就跟你看上去是谁有关系。

然后怎么去应对呢？

首先，你的人身安全一定要保证。此后你可能就不敢再一个人晚上走在街上了。穿不穿裙子又是另外一回事，首先是女性不能单独行动。有的时候危机我们能想办法去应对，但是这个危机可能还真不是我们一个人就能够应对得了的，只能尽量避免。

#危机管理中的女性特质令我骄傲

雷焕丽

科思创全球高级副总裁，科思创中国区总裁

2020年1月18号，我从法兰克福飞回上海。我们都知道，飞机飞两边是有时差的，但其实那天我并不是因为时差才没睡着，是因为跟我同行的一位女同事，她家是武汉的。

那时候已经开始在谈武汉的一些病情了，当时我们在国内听到的还不多，可是在国外已经有很多了。因为当她在讲到她的家人时表现得很担心，那时我就在想：如果这个事情真的发生了，会怎样？

20号，我进到公司里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刚刚临危受命的危机管理团队的一位女性领导找到我的办公室。我说，这个事情可能需要做点准备，因为正好快要过年放假了。我们公司是把同事的安全放在首位的，那时候还是以同事的安全为主，所以21号我们的危机管理团队就成立起来了。

然后就开始有几个工作团队，从负责保障同事的安全，到补给口罩、消毒液等等。同时保证工厂的正常生产，还有研发团队的正常工作，这些全部都做起来了。

站在今天的角度来说，当我们能够把同事的安全和正常生产，以及后来我们在医院的捐赠等事情都井井有条地做下来的时候，往回看，我觉得特别感恩。感恩的是，我作为科思创中国区的总裁，我是一个女性，感恩跟我同行的是一位女性，感恩我的危机管理团队的负责人是一位女性。

作为女性，我们非常细腻，是用我们照顾家庭的这种态度来判断：哪些事情我们可以做，能做到什么程度？

最后才能让员工很放心：现在我们可以回公司了，现在我们需要去做什么事情了。最让我感动的是，员工给予我们特别大的信任，也给了我们很多的信心。

我觉得这是我作为女性特别骄傲的一点，我相信很多女性跟我们一样，在这种危机管理的过程当中，有条不紊，用我们自己的特质把这个事情做得特别好。

#危机中，女性体现出什么特质？

李凌：在以往的应对方式里边，我们就会有两种经典的，所谓的“战”或是“逃”。

也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从动物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大概也是。可能前者更多是直面的、对抗性的，后者大概多是迂回的，或是回避型的。

但是后来有学者开始研究，发现包括雌性的动物，特别是哺乳动物，好像有一个系统的差别：雌性的动物或者是人类的女性，她们除了战或逃这两种经典的、以前我们以为最主要的应对的方式外，还有一种叫“互助友好”。

就是因为，的确跟女性的生理功能还有担负的职责有关联。因为雌性哺乳动物或者女性的话，我们都会有比如怀孕、哺乳和养育的一个过程。

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想到，如面对危机的时候，只是战或逃，其实都会受限。就像我们一般通俗地讲，拖家带口的跑也跑不掉对吧？战斗起来的话也要分神什么的。

所以在这里，其实就会慢慢地发展出更多的合作，大家更多地交流，然后能达成一致。在刚才几位应对危机的故事里也可以看到。这样专门的一些理论，应该说大大地扩展了以前以雄性动物或男性为主的战或逃的模式。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应该还是有一些系统的特点。

#女性是天生的领导者？

胡涤菲：谁是天生的领导者？不是说谁可以去领导另外一群人，而是说这个领导者所具备的各种特点。

其实领导力不是一块铁板，或仅限于某一种领导力。因为我刚才听到前几位老师都在讲，我们女性作为领导者的一些特点，比如说有同理心、可以同时处理多项任务、可以各种协调，可以从合作当中找到共同的出发点，是合作而不是竞争。然后攻击性不是那么强，可以在没有办法的地方想出办法。因为她具备男性领导者可能不具备的一些敏感性、同理心或者思维，这是她有的一些东西。

但是我们有时候也在想，这些都是女性独有的吗？还是不同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特点？在某些人身上比较强，在某些人身上比较弱。另外就是，什么时候这些特点变成了好的领导力了？以前这些特点为什么没有成为好的领导力？

领导力本身有很多种，比如有这种叫做servant leadership，就是公仆式的领导力也成功过。领导力在不同的情境下都有发挥自己的作用。女性领导力在某些情境下是有用的，有些男性也是很好的领导者。

所以更有意思的去看，什么时候这些本来是女人有的一些特点，现在变成在价值上被人承认的特质了，而曾经这些东西没有被承认，我觉得看这个可能更有意思。

#40+女性如何化解职场危机？

雷焕丽：我在39岁的时候加入我现在工作的科思创公司。我当时的工作叫技术代表，是非常非常基层的一份工作。

我今天作为中国区的总裁，做过亚太的负责人，做过全球的工作。你想想我这20多年里边，其实我的开始的时间并不是像我们现在很多中国的同事们，二十几岁就进外企或者是进国企或者什么一路走过来，不是的。我的起点是39岁啊！但是我自己的体会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并不是特别的重要，你怎么去开始，你下面要怎么做，反而真的很重要。

我那时候真的一天可以当三天用，为什么？因为我前面十几年的经验，是从不同的地方来的。那你的成长就会比别人快的很多。当然这个还是又回到自己要“要”，因为我自己知道我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我肯定能比一个技术代表做的事情要多得多，我有能力做到它。

但是你要证明给别人看，让别人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你就一点一点证明自己，然后你就会用比别人少很多的时间来达到你要做的事情。

#只有更多的女性创业当老板，才能改变女性弱势的现状？

朱岩梅：其实我是非常鼓励女性创业的。但是你自己喜欢做什么，自己首先要跨出去。不是说社会都给你准备好了，让你荣登宝座，没有那事儿。

我觉得其实我们很多时候说夫唱妇随也好，男尊女卑也好，是因为女性历来都是从属的地位，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可，特别是男性的认可。这个是从根上我们自己的问题。你要首先自己认可自己。普遍来说，历史中很长一段时间里，男性就是我要自己认可自己，女性经常就是我要等待别人认可，我被别人认为我是好妈妈，我被别人认为我是个好老婆。

所以这个是从根本上，无论是去创业也好、想当教授也好、从政也好，我觉得都是同样的道理。就是首先自信，想自己想要什么，然后自己认可自己，这个社会才能够认可你。

#那些处于弱势的女性，她们能够展现什么样的力量？我们能做什么？

李凌：也许对于那些当事人，她们能做的，在那个当下就是活着，她们很努力地在活着。所以，有朝一日她们能被看到，然后也由此让我们去看到更多类似的现象。

到底这些问题是如何形成的，还有就是出路在哪里？

我们不可能简单地去义愤、骂，甚至说要灭掉谁。第一，这没有现实的可能性；另外一点，其实也许我们也站在了类似的这样一个视角，也就是说你死我活的状态。

但是实际上，所有人的生存，它都是有一个生态的。当然我们也许是属于她们生态的相对比较外围的这样的一些（层面），但是其实我们也看到了大众的力量。大家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投以关注的目光，还有去思考包括立法、性别的这样的一些问题，包括一些地域的或者民俗的东西。

所以我觉得换一个角度来讲的话，这其实也是那些人带给我们社会的一些力量，所以我觉得这也许是她们对我们的一个贡献。

我们每个人能够做什么？我觉得也许不是我直接去解开镣铐，或者是砸碎铁笼，或者是我去对抗。因为她比我们付出更大的一个力量，曾经试图去对抗过。

在这里可能这些问题真的会是复杂的，但是我觉得就是一次次她们以她们的生命展现，然后我们也以我们的生命去感受，也许在这个过程里边，我们就共同在促进着整个社会的一些改变。

编辑：马旭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