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闺女人生中的第一笔天使投资,你是在怀疑你自己的能力,还是在质疑我的眼光?”
我是个跟钱有仇的人。
有钱的时候,我变着法子地祸害它;没钱的时候,它就往死糟蹋我。
反正,我俩想和平共处,基本不太可能了。
我与改革开放同龄,“他”比我出生早几个月,得算是“大哥”。
在学生时代,我对钱真没什么概念,毕竟我是个熊孩子的时候,“我大哥”也是个孩子,那时的人有钱没钱都一样活。我和几个小伙伴,不管谁从自己妈身上克扣点零花钱,哥几个就能舒服地过几天;偶尔真穷急眼了,我就带大家跑我爸单位偷点破铜烂铁换点钱——只要眼神足够好、时机拿捏到位、跑得足够快,驻守他们单位的解放军叔叔肯定不能对熊孩子动枪,而建筑工地的看门老头,那可真能放狗撵。
1997年,香港回归了,“我们哥俩”也都成年了。区别只是,“我大哥”已经在祖国大地遍地开花了,而我沦陷于高考后,迷失在“我大哥”成年后带来的灯红酒绿之中。
当上帝为我关上了“学习”这扇门、捎带着狠狠地夹了我的头之后,我就彻底暴露了学渣的嘴脸。我在一所二流大学里搅得鸡飞狗跳,抖了点机灵赚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跟我那个好得连内裤都能轮流穿的铁哥们,狼狈为奸地合作捞金,在学校里作死了3年多,终于被颁发了一纸“肄业证”。
真正把自己恶心到极点之时,我又拍着脑瓜子坐上了去欧洲的航班。
那一年是2000年,我也算是个小财主了,但因为平时跟钱有仇各种作死,交完出国费用和机票钱后,兜里仅剩的那4万多块人民币换成英镑后,压根就没有那种沉甸甸的“暴发户”感觉了。
我的初衷是,既然出国的钱都是自己赚的,那自己就再赚点学费,重读个本科,权当给已经被我气得半死的老爷子一个“安慰奖”。但当我撅着屁股在资本主义的水池旁奋战了一星期,拿到人生中第一次靠劳动赚来的100多块钱时,我意识到,按照这个赚钱速度,我得至少10年才能赚够这里大学的学费——还得不吃不喝,更不能泡妞。
没办法,自己选的路,自己跟爹妈吹出去的牛X,咬牙硬挺也得兑现。于是,我在继续撅屁股打工的同时,也开始寻找发横财的路子。路子没找到,我倒是机缘巧合地混上了份“白领”工作。
按照当地移民局的规定,我们这帮“贪小便宜吃大亏”的华人留学生(其实通过正经中介出国也真想继续深造的,都直接去大学读预科了,可我不是大学肄业还想图便宜嘛),必须得在语言学校混够出勤率才能得到来年的留学签证。相对于语言学校里那些被中介忽悠来打工赚钱的华人,多少也算半个大学生的我,是真正的“矬子中的大个”。正为管理这些根本听不懂英文的中国人而焦头烂额的土著校长,直接给我开出了份合同,聘请我当“二狗子翻译官”,负责安排新生的衣食住行,还代表学校跟几乎遍布国内各大中城市的中介们联系。
我和那位土著校长是如何狼狈为奸的,不是本文的重点,反正我也不是那么有节操的人,而且那活儿我干不干,都影响不到人家源源不断的生源。至少,我对得起学校里那20多位华人兄弟姐妹,因为我帮他们争取到了个福利——不用上课也能拿到学校开具的出勤率证明。
当然了,校长作为资本家多黑啊,给我那份“白领”工作的同时,我还得每周蹬两回单程20多公里自行车越野,去她家的乡间豪宅教她那6岁多的小儿子中文——她老公就是做亚洲贸易发家的,早已意识到东方巨龙崛起后会说中文的重要性。
我当时真没好意思告诉人家,我不光英文是塑料的,中文也基本就是纸糊的,让我一个小学时在体育班里都垫底的学渣去教孩子中文,那不纯粹误人子弟吗?但反正我教得好不好,他们也听不懂,这不就是正宗的“糊弄洋鬼子”吗?
自从走进那栋自带室内泳池、室外网球场的豪宅,比富豪家庭的奢华更让我意外的是,校长家那3个孩子的教养——其实我也听说过,老外的绅士风度是刻在骨子里的,正如他们天天挂在嘴边的“Sorry”。就算你走大街上踩他脚,他还会主动跟你说“Sorry”,那只是一种形式与习惯上的尊重,未必是尊重你,而是尊重他自己,更避免了急赤白脸地跟你大打出手——人家是啥身份啊?
更让我惊掉下巴的是我的“学生”——那个6岁半、长得还没有剪草机扶手高的小屁孩,居然满头大汗地双手举着剪草机扶手在自家大院里剪草,他10多岁的姐姐,礼貌地跟我打完招呼后,就躺在几十米开外的草坪上晒太阳,还不时地催促弟弟赶紧干活……
说实话,第一次走进那种豪宅,我连自己的脚该搁哪儿都不知道,进门想脱鞋吧,又没穿袜子。于是我干脆假装热心肠地跑院子里帮小男孩剪草,却被校长笑着拦住:“那是他的工作,他工作我给钱,但你要是帮忙了,他可不付你工资哈……”
好吧,当时我就理解了,这资本家可是真黑啊,连亲儿子都不放过,咱都不论“雇佣童工”这事是否涉嫌违法,单单那轰鸣着的柴油剪草机,她就不怕伤到自家儿子?
那天我只是去认个门,既然不方便进屋,干脆就坐在草坪的长椅上跟校长聊天。小男孩注意到了我,一溜烟地跑了过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居然像个成人般地跟我握手:“你好中国人,我叫Tommy,妈妈跟我说你要来了,但是我一会儿得去学校……”
我当然求之不得了——至少得等我穿双袜子再来吧?
小男孩跟我打完招呼,又转向了妈妈:“妈妈,晚上学校有活动,我得在市中心吃饭,你给我5块钱吃饭呗?”
校长从钱包里摸出张20递给他:“你也可以请你的好朋友一起分享。”
“谢谢妈妈。”小男孩接过钱转身就要回去接着剪草,却被妈妈拎着胳膊拽了回来,“应该带给我什么,不许忘了哈。”
“知道,找零和发票。”
当时我的世界就坍塌了:就这种土豪家庭,给儿子20块钱吃饭还得把找零和收据一起上交?这是后妈吧? 我亲妈虽然没她那么有钱,但哪次给完我钱,还带往回要的?
我是个肚子里藏不住事的人,反正闲来无事还得没话找话,索性直接问道:“Tommy平时没有零花钱吗?”
校长一愣,随即弄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笑着解释,作为孩子的妈妈,她只负责他成长中必需的衣食住行,既然晚餐他不在家吃,那就给他钱到外面吃——但是,吃饭的钱就是吃饭的钱,吃完了自然就得还回来——至于他平时需要的零花钱,那就得自己赚。比如,收拾房间、洗袜子内裤,当然也包括做家务、剪草,实在缺钱就去邻居家敲门问问人家需不需要剪草;至于孩子的零花钱怎么用,他既然是自己赚的,家长又怎么会干预呢?
她说的,我还真经历过,我也遇到过邻居的小屁孩拖着剪草机、来敲门要求帮忙剪草的事,但统统都被我当成“没事找事”给撵走了,我自己一个一身力气没地方使的人,怎么可能请个小屁孩来剪草呢?
最尴尬的是,她居然反问我:“你小时候,你妈妈不是这样教育你的吗?”
“是,当然是了……”回答的时候,我自己都感觉臊得慌。
晚上给我妈打电话的时候,还说起这事,我妈说:“少跟我来这套,那是国外,人家有钱,孩子不用读书。你不干家务活学习还那个熊样,我要再让你干点活儿,你不得直接辍学了?”
其实我觉着,我妈说的也有些道理,反正她说的后半部分完全正确,我确实都已经“那个熊样”了。
学校那份工作,我只干了不到3个月,就主动辞职了。堂而皇之的理由是,眼见着太多人被中介给忽悠来,我真的不忍心去赚那种昧良心的钱了。真正的理由是,每天来回蹬40公里自行车玩越野,实在太辛苦了——当地考驾照排队至少半年,通过率极低,我干脆买了台二手本田CBR400摩托车,虽然价格贵得实在肉疼,但骑那种肌肉怪兽不需要驾照,因为它比警车跑得快。
我本就是体育生出身,运动神经相当发达,搞明白离合油门刹车,加栽了几个跟头之后,摩托车骑得自然很不错。很快,我被一位一起玩摩托的哥们介绍给一个华人黑帮,干起了“送快递”的业务。
那份时不时需要跟警车拼速度、比车技以及没事就在赌场里看场子的工作,工资自然很高。我也曾经斟酌过法律风险的问题,但当我看到停在车库里那4辆排量全在1000cc以上的杜卡迪和川崎之后,就彻底放弃抵抗了——我需要钱,更痴迷这种超级肌肉怪兽,反正我也不可能知道货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可能是毒品,也可能是枪支,还可能是伪造票据,管他呢。
赌场的老板是个香港人,生意和野心都很大,他似乎在布局什么,但对包括我在内的5位“外卖员”绝不吝啬——除了有俩随身带枪的越南人天天看着我们不让出赌场大门、每天必须接受格斗培训之外,剩下的完全就是五星酒店待遇。
5个“外卖员”之中,我想我还算幸运的,至少我还有合法身份,或者还有点“赚钱读书”的奔头。剩下的哥几个,基本是被更黑心的中介骗来,从出了机场就没有合法身份了,原本就是家里债台高筑送出国打工的他们,在资本主义最黑暗的角落里挣扎几年后,又因各有所长被老板选中,则干脆把它当成了事业,拿命拼几年,要是将来还有机会活着,那就拿着钱回国,该干嘛干嘛呗。
于是,一伙已经被生活给折磨得听天由命的Mafia(黑手党)分子,赚着别人打工几倍的工资,却一分钱都花不出去、更寄不回家。偶尔遇上赌场休息日,在老板的贴身保镖兼保安主管兼格斗教练的黑哥带领下,再加上两位越南退役军人的监督,我们连酒吧都没时间去,直奔夜总会和脱衣舞俱乐部,挥舞着钞票来刺激那已经麻木的神经。
真正让我决心脱离Mafia的,是2003年春节后,一位朝夕相处的兄弟,在一次华人黑帮间的械斗中不幸被流弹击中后脑——其实他和另外一个幸存的兄弟只是去坐渔船去北爱尔兰帮老板送货的,俩人交了差等渔船返回时,就去贝尔法斯特的唐人街吃饭泡桑拿。在那里,他们遇到了曾经一起打黑工的哥们,对方也不是啥正经人,眼见这哥俩身上都带“家伙”了,恰巧给老板办事又需要帮手,便把他俩一起拉去助阵了。他俩其实都没参与斗殴,但架不住有个二傻子被揍急眼了,学着电影中的警察“对天鸣枪示警”……
昨天还在一起喝酒吹牛的兄弟就这么没了,没有人能联系上他家人,更没人敢出面去警察局认领尸体。那一夜,我跟黑哥喝到半夜后,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我自己也知道,这哥们的今天可能就是我的明天,但上了贼船还想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了。
起床洗漱的时候,黑哥推门进来了。他明显也一晚没睡,开门见山地说:“兄弟,我知道你跟我们不是一个路子人,快走吧!”黑哥一句英语不会,自从我来到这里,他总喜欢把我带在身边,我俩的私交自然很好,但私自放我走这种事,老板要是知道了,虽然不至于弄死他,但他也不能少遭罪了。我当然不能那么干。
他又帮我出了个主意,那就是他马上安排我出门送货,而我离开这座城市后把摩托车停在某家老板旗下的中餐馆附近,留下钥匙就直接跑路,权当被警察追甚至被抓了。车上有GPS定位,而车和货都在,老板也不至于太过分。就算老板真要找我,也只能让黑哥去找,至于能不能找到,那不还是黑哥说的算吗?
大恩不言谢。黑哥立即帮我往身上缠现金,同时叮嘱我,从宿舍坐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即使没有安检设备,但还是监控无死角,所以身上的紧身骑行服不能塞得太臃肿,否则瞒不过那俩比狗更忠心的越南人。
尽管天天睡在钱堆上,每周还都会掀开床板往下放点现金,但对钱早已麻木的我,从来不会去数数床板下到底有多少钱。我猜,十几万、二十万得有了。黑哥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我本就很壮,胳膊粗腿粗屁股大的,骑行服那玩意又实在太紧身,为了避免露出破绽,我只能挑大票的用胶带往身上缠。
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那香港老板的心机有多深——天天像貔貅那样养着我们,每次发工资奖金都全部是现金,而钞票面额最大也只是50块——他当然不怕我们跑,也不怕我们被警察抓后供出他来,反正钱我们也拿不走,谁又能舍得那笔打工半辈子都赚不来的大额现金呢?
这真的就是“金钱的奴隶”吧?
看着属于自己的钱,大部分却无法拿走,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心痛。但更有可能的情况是,这些钱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只是老板在我房间暂时存放,作为我们卖命的奖励,同时也是让我们即使被警察抓住也不会出卖他的诱饵。
太多事想通了,反而就洒脱了。当我跨上摩托车时,一个越南仔还在盯贼般地盯着我,但在走私行家黑哥的亲自指点下,他还是没看出什么破绽。黑哥借着帮我检查装备的机会,狠狠地捏了我手腕:“兄弟,你去哪儿都不要告诉我,更不要联系我,咱哥俩有缘的话,国内见!”
那天老天爷都为我的浪子回头而动容,从出了车库开始,就一直在下暴雨,我顺利得连警察的临时测速点都没遇到,顶着暴雨一路骑到了80公里外的城市。在那家熟悉的中餐馆附近,我停好了车,又钻进了一家商店,当我在更衣室里脱下那身昂贵的骑行服时,才发现除了身上缠着的5万多块钱,连护照和内裤都没了。
我拦了辆出租车,又奔波了200多公里,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城市。即使在这里有很多华人朋友,但我不想给他们带去一身骚——香港老板要是真找我的话,一定会从华人圈里找消息。想着这些,我便又指挥着出租车出了城,直奔那栋20公里开外的豪宅——即使我去中国大使馆确实能申请补发护照,但里面的签证,还是得请那位跟移民局很熟的校长帮忙补办。
给我开门的居然还是Tommy。他已经长高了不少,至少应该比剪草机的扶手高了。小家伙看到我很兴奋,拽着胳膊把我拉进屋的同时,居然用并不是很流利、但发音很标准的中文问我:“老师,妈妈不在,我打电话?”
看着那个已经忘记我名字的小家伙,再回想起自己和那几位兄弟在这两年里经历的人间炼狱,我终于明白了,她妈妈做的是对的,从小让他懂得靠劳动去赚钱,学会怎样去合理分配自己赚来的钱——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他这位滥竽充数的二货中文老师那样,去跟钱结仇!
那一年是2003年,我25岁,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18岁,除了恶补几乎忘干净了的英语,我还参加了2次雅思考试,结果都因为口语实在太烂,始终和大学要求的7分差了1分。但我实在不想再等1年了,干脆伪造了雅思成绩开始给各所大学投入学申请,别说英联邦国家了,我连美加澳甚至南非都投了。
事实证明,老外大学负责招生那帮死心眼,可是真的会去网站上核实雅思成绩的,即使海外有几所能接受雅思6分的大学,但等到我办完签证,也只能等到明年入学了。
好在,在那位语言学校校长的引荐下,我得到了南部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的面试机会,更让我惊喜的是,当我因申请资料上2年空白经历而不得不坦诚自己是“Mafia”时,其中一位女面试官居然问我:“如果我们拒绝了你,你是不是还会回去当Mafia?”
我摇头,而旁边那位老头则说:“9月份,学校见。”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6月8日,因为那是一个改变我一生的日子。
因为居无定所,我根本没有行李,500块买的八手雷诺两厢车就是我的家。面试完,从学校出来,我就买了份当地报纸和地图,开始找房子。坐在咖啡厅里,当我用塑料英语打电话时,那语气把隔壁桌一位跟老外聊天的华人女孩给逗得饮料撒了一桌子,她实在看不过眼了,干脆抢过手机帮我打起了电话,更发现我连方向都没搞明白,便热心地带我去看房子。
路过一家加油站加油时,她忽然指着橱窗上贴的招聘告示问我:“你不是要找工作吗?进去问问呗?”
当时我就怂了,自从来到这个国家后,除了混Mafia的哥们,我的朋友们都是在餐馆后厨洗盘子的,加油站那种“高尚职业”哪是我这种人可以觊觎的?
女孩像看个怪物似的看着我:“挺大的个子,长得还凶巴巴的,怎么这么怂啊?就是找个工作,行就行,不行拉倒呗?再说了,在这里读书的,每个人都打工,你怕什么啊?”
那天的一切都太顺利了,我都感觉人生要开挂了。加油站就是需要个干活的,我的英语也基本够用,更让我开心的是,我不但恢复到了正常人的生活,也彻底远离了曾经的那个圈子。而我曾经的老板,绝对想不到去大学校园里找我。
后来当我重新坐回大学课堂时才发现,我那帮土著同学们,无论家庭贫富都在打工。跟他们接触得多了之后,我更搞明白了,他们就跟那小Tommy一样,从小就在家里干家务赚零花钱,而等他们满18岁之后,就必须离家,即使需要在家里住,也得给家里交房租。
更气人的是,因为配合着写论文,我有一位住在半地下室的“同居室友”,他在一家快餐店打工,每次下班后总会带回来一大堆过了“保鲜期”的汉堡薯条炸鸡,然后大方地跟我分享。我跟他厮混了快一年、闻着汉堡味就想吐时,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发现,这货居然是个正儿八经的富二代,家里简直比我当年那位校长更土豪,因为他爹是个住古堡的保险大亨。
我想,难怪老外之间的亲情都很淡,原来他们的爹妈,都是“后”的。
很多年后,我和那位当年帮我找房子的女孩一起,带着我们4岁的女儿回国了。
在飞机上,媳妇还多次叮嘱我,说是不能因为回国改变了女儿那些已经养成的好习惯。
她说得很有道理。在女儿的正面培养方面,她才是主力。她深知我不太正经,更担心女儿“像爸爸一样”。她的英语比我强太多了。自从怀孕后,她接受了老外的系统的“准父母培训”,看了太多育儿书籍和节目,从理论上将自己武装成了“育儿专家”。
女人的细腻和母爱的天性,使得她们在培养孩子方面无微不至。但是,每天跟一个连话都听不明白的小屁孩念经,我真的看不惯。但除了敢怒不敢言,我也就顶多趁媳妇不在的时候,偷偷给小丫头找点事儿添点堵,还必须确保她安全、我更安全的时机。
其实,老外育儿的核心理念,我认为就是一句话——就把孩子当猪养。
千言万语,不如他们自己经历的,比如,干家务活也是游戏的一种,尤其还有冰淇淋、棒棒糖等“劳动报酬”时,在这个教与学的过程中,什么智商、情商、财商、左右脑开发、亲子关系,统统一步到位了,哪还需要家长给他们念经?
当然,这个过程中,父母的分工合作也很重要,所以才有了“母爱在前方建大棚,父爱在后面搞破坏”。
回到家那天晚上,按照媳妇指示,为了防止我妈的“隔辈亲惯孩子”,我跟我爸聊到了很晚。我就跟他说老外那些“后爸后妈”带孩子的奇葩事,老头居然完全表示理解,并拍着胸脯对我说:“人家的理念确实先进,明早我就做你妈工作。”
然而,第二天早上,我还在屋里睡觉,就听到我妈在客厅里咆哮:“想你都别想,以前咱没那条件,现在条件好了,这小家伙我心疼都来不及,还想让她干活?”
我妈当然知道谁是罪魁祸首,接着就破门而入,对我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通大嘴巴子:“你个小兔崽子,一天天就不学好,祸害完你妈,就琢磨着祸害我孙女是不?”
我也挺委屈:“妈,这不也是想给孩子灌输点财务意识嘛?”
老太太才不惯我毛病呢:“少跟我来这套,你缺胳膊还是少腿了?用你来告诉我怎么带孩子?”
事实证明,在强大的母爱作用下,别说我妈了,连我媳妇也变了卦,更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开脱——国内和国外不一样,孩子的压力大,咱得换换思维了。
在媳妇的严防死守、更在双方老人对我的绝不留情之下,我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对小家伙上手教育,直到小丫头已经上小学后,她妈因公去美国进修那半年,终于轮到我们爷俩在家大眼瞪小眼了。
我在国外混了10多年,照顾小丫头的生活起居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小家伙开学第一天就给我出了点难题——假期被她奶奶梳了一头“脏辫”的发型,肯定不能顶着去学校,原本头天晚上我都帮她弄开了,但睡了一宿之后,第二天早上那头发就没法看了。
我自己的头发就没超过1厘米,当时就迷糊了,眼见着上学要迟到了,给我急得连吸尘器都用上了,也始终没法把那鸡窝般的头发给捋顺,干脆就弄根皮筋给捆上就送去学校了。
然后,老师在家长群里直接把我当成了负面典型一顿批评,还各种配图说明,连远在加州的媳妇都被惊动了,打电话过来一顿臭骂:“你还能干点啥,给她洗洗头,再吹干了就行了。”
小丫头估计在学校也没少挨批评,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打开热水洗澡了,连自己的内衣内裤都抱进浴室了,出来后一脸嫌弃地对我说:“爸,以后我头发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能弄。”
我算看明白了,这小家伙根本啥都会,就是故意折腾我呢!
如此天赐良机,我又怎么可能错过,便立即装出一副可怜状:“丫头,你这段时间省着点看书哈,你妈回来之前,你就没有新书看了。”
小丫头是个书虫,当然不干了,知道我没安好心,便警惕地看着我,我继续忽悠:“你妈不在家,爸爸得照顾你就没法工作了,不工作就没法赚钱给你买书了,你不就得省着看了吗?”
“那我自己照顾自己,你就出门工作赚钱呗?”
眼见小家伙已经中招,我便继续忽悠:“我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爸爸负责做饭,其他的家务活你都帮我干了,然后爸爸按照你的工作给你开工资,这样爸爸也能赚钱了,你也能去买你自己想要的书了,行不?”
耶!小丫头高兴得跳起来跟我击掌,为防止她爸不靠谱,还特意回屋立了个字据,不时地开门露个脑袋问我工作内容和相关价格,比如:洗袜子5毛,收拾屋子1块,扫地1块,拖地2块,帮爸爸收拾屋子*2……
半个多小时后,小家伙居然拿出了一份儿童版的“劳动合同”,上面用中英文外加拼音三种语言才凑齐了每项工作内容和价格。另外,她还像模像样地在后面留下了“签字栏”,她给自己画了个滑冰女孩的简笔画,还标注了“滑冰小仙女”,更贴心地给我画了个猪头当作签名。
这份“儿童版劳动合同”实在太有意思了,我立即拍照发了个朋友圈,配上文字:这小家伙要是能把这笔账记明白了,她的数学语文老师都可以下岗了,而我又恢复到大爷般的幸福生活了!
然后,我手机就成热线电话了,除了闺女奶奶和姥姥排着队骂我,连她妈的视频通话都挤不进来了,干脆在我朋友圈下评论:你给我等着……
教小屁孩做家务确实很费劲,她的“战果”经常让人目瞪口呆,甚至弄得一地狼藉——有时会把我的茶台弄翻好几次,甚至笔记本电脑通电时冒烟,火星四溅。然而,每次我收拾残局时,内心都感到欣慰,无论如何,有个贴身丫鬟的感觉实在太棒了。小家伙从不抱怨,任劳任怨,关键还没有她妈那么多牢骚。
小家伙最开心的事,就是晚上睡觉前拿着“合同”来找我算账,一笔一笔地算着她当天的劳动收入。其实,这对一个一年级的小屁孩来说难度挺大的,但不管她算得对不对,我都按照结果付款——数学那玩意有老师教,我又瞎操什么心?
事实证明,这份“拼音字母版劳动合同”实在太有效了,小丫头的数学和语文,压根就不需要我给她“打鸡血”。当她再发现算错账、写错别字或者拼错字母就要被“扣工资”时,连写作业都很少出现错误了。
更让我开心的是,某天我临时有事没来得及回家做饭,去学校接她放学便要带她去吃最喜欢的必胜客,小家伙倒是拉着我上了车:“必胜客太贵了,咱俩回家煮面条吧……”
当时我都傻眼了,我可从来没跟她说过吃饭还得省钱啊。
小丫头忙活了俩礼拜,终于攒够100多块钱,盼到了周末,就赶紧拉我去书店,更让我感动得差点掉眼泪的是,她居然自己去奶茶店花30块买了2杯果汁,屁颠屁颠地抱回来。
“爸爸,以前都是你请我,现在我自己赚钱了,我请你喝!”
唉我去,当时连我自己,都痛恨我这个资本家的黑心了。
她妈去美国的半年,我和小家伙在家过得那叫一个开心,如果不是因为她实在太小不能碰菜刀和煤气灶,小丫头为了趁她妈回来前多赚零花钱,都要跟我抢菜刀做饭了。
有个哥们来我家时逗她:“你想不想妈妈啊?”
小丫头当然想妈妈了,每次给妈妈打电话都至少得唠上半小时,但自己思来想去,叹了口气:“唉,想是想,但她要是回来了,我就没机会赚钱买书了。”
待得她妈拎着行李箱进门时,女儿还没放学,看到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客厅后,又直奔我书房进行检查。当她发现连烟灰缸都被擦拭得焕然一新之时,直接被气得咬牙切齿地扑向我拳打脚踢:“她才6岁,你也真能下得去手!”
然而,当她看到小家伙的房间已经不是她曾经追着屁股各种收拾的造型时,自己又乐出了声:“我看你得给她涨点工资了,毕竟,这小丫鬟以后得伺候俩人了……”
事实证明,干家务活这招,简直不能再好使了,因为小家伙已经有了劳动的意识,也在并不繁重的劳动中锻炼了双手的平衡(这点非常重要,尤其初高中时,他们每天使用的只有右手),更从劳动中懂得了学好数理化的重要性——当然,还有怎样“花钱”。即使数目并不大,但对小屁孩来说,那也不是小数,尤其那钱是她自己赚来的,而不是爹妈直接给的,她又怎么可能不懂得如何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呢?
慢慢地,小破孩自己赚钱买的书越来越少了,因为她学会了去书店里看完再回家,即使买回家的书,也不再全部是小说了,更多的是财经类、历史类、名人自传了,用她的话来解释,那就是——她得防着她爸那个大忽悠再克扣她工资。
女儿小学毕业的暑假,我带她跑了趟拉萨,我只负责开车,小家伙就像个小大人似的抱着手机查地图、安排着路线、景点和酒店,停车买东西都一本正经地跟人家砍价,还不时地皱着眉头叹气:“唉,这家伙怎么就那么败家呢?”
各种变故,女儿初一的时候,我和她妈还是离婚了。鉴于她妈有正经工作,而我破产后居无定所,女儿也跟着妈妈生活,直到她初三参加中考前,因为成绩的严重下滑,我才把她接到我身边。
女儿上高一时,在学校惹了点祸,害得我也躺着中了枪,又被她妈和老师各种误会后,把她强行接走了。好在,当误会消除时,她妈也清楚,至少在高考之前,被我各种忽悠着长大的女儿,还是得跟我混。
当我又租了个房子把女儿接出来后,她居然塞给我一张银行卡:“爸,我知道你和华子叔叔在干点事缺钱,租房子又花了不少钱,这里面是我的私房钱,我趁回我妈家时,给偷出来了。”
“小破孩,学点啥不好,学会偷东西了?”
“切,那本来就是我的钱,你从小给我开的工资,我也花了不少,剩下的都在里面,还有我每年的压岁钱也在里面。”女儿嬉皮笑脸,“我妈肯定知道,要不她也不可能给我机会下手。”
这小家伙真是我亲生的,她也不知道银行卡里到底有多少钱,当她用手机查询后,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结结巴巴地告诉我:“里面,好像有8万多……”
我肯定不能要这笔钱,这8万多对我来说也是杯水车薪,便告诉她留着自己上大学用,而她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你闺女人生中的第一笔天使投资,你是在怀疑你自己的能力,还是在质疑我的眼光?”
我当然不吃她这套了,随手给她一巴掌:“小屁孩,懂得还不少呢,天使投资都知道?不过这套对我不好使,想忽悠你爸,你还差点火候。”
女儿干脆又换了个角度接着忽悠:“你说这8万块让我读大学也不够啊,你不都说了嘛,现在大学生不值钱,我得读研。万一我要像你和我妈那样出国读书,那就更不够了,现在不得提前投点资,然后让你埋头苦干帮我赚学费,我这算趁火打个劫,你用不着不好意思……”
看着小家伙那嬉皮笑脸的表情,我的眼角却已经湿润了。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在这个连我自己都对自己失望的时刻,只有这个真正的“小天使”,还在无条件地信任我。更让我泪目的是,在我那东拼西凑的各种套路下,小家伙不仅长成了我希望她长成的模样,简直比我想象中的更棒。
她爹跟钱当了半辈子仇人,而她才高一,不仅懂得了合理支配自己手中的资金,甚至通过读书连“天使投资”的概念都已经了解到了。
无论她的将来怎样,至少,我的伤疤,不会成为她未来的痛,她也不可能再跟钱结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