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李少云结束了自己的第二段婚姻，带着刚出生六个月的女儿开起了夜班出租车。从此，这辆车牌号为鄂AXT888的出租车，便成为了李少云母女俩的家。
如今七年过去了，李少云和女儿的出租车生活还在继续。不同的是，依依已经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长成了一个7岁的小女孩，一个活泼外向，善于表达情感的小女孩。母女俩在艰辛之外，也开始渐渐给到对方一些爱的回馈。
2021年初冬，我们在武汉跟随李少云和依依生活了几天，也跟着她们一起回到老家探望李少云的母亲，这两对母女、三代女性在我们面前呈现了她们之间的故事。
腾讯新闻《中国人的一天》栏目联合快手We我们工作室，共同策划出品了女性主题系列纪录片《了不起的母女》，第二集是单亲母亲李少云和女儿依依的故事。
天色暗下来了，李少云照常出门出夜车，这天，李少云带上了女儿依依。
依依是这辆出租车上的“老乘客”了，从出生开始，依依的命运就和它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握着这辆出租车方向盘的是依依的母亲，李少云。
机场曾经是依依最喜欢的地方。得知妈妈要再带自己去机场，依依很兴奋。
依依是占据妈妈副驾驶的“常客”。
2014年，李少云结束了第二段婚姻，带着刚出生的依依离开夫家，以开出租车为生。
当时没有人支持她的这个决定，也没有人能够帮她带孩子，李少云只能一边跑出租车，一边把依依放在副驾驶座上。
一开始，李少云很担心依依的安全，“太小了，很容易就从车座上咕咕咕掉下去了”，但是依依很听话，也不闹，有时候饿了，纸尿裤脏了，只是“把身子扭扭扭，真的好乖”。
在依依还小的时候，为了能让依依下地走路，李少云经常会跑机场，那里有几百辆出租车排队接客，在等待的那几个小时，依依可以下车，玩耍和运动。
这天夜里，李少云又一次在机场接上一名乘客。乘客上车，看着副驾驶座上的依依。他对李少云说，“你是以车为家”。
这辆车牌号鄂A XT888的出租车就是李少云母女俩的家。
依依和妈妈“以车为家”。
这种并不寻常的漂泊生活，是七年前的李少云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李少云的第二段婚姻持续时间很短。依依5个月大的时候，他们就离了婚。她记得自己在生育的时候无依无靠，她一个人在医院剖腹产，一个人在医院坐月子。当时的丈夫对母女俩没有任何的关心。他不认依依这个孩子，并给李少云发短信，说她养不活这个孩子，他也养不活，要她把孩子送人。之后，对方的父母真的把下家找好了，要把依依送给别人。
她知道依依要是留在那个家里，会变成一个不被欢迎的孩子，一个受歧视的孩子。“因为她是女孩。”
离开前夫，开始新的生活，把依依带走，是李少云必须要做的选择，“孩子待在他们家，没有生活下去的希望。”
离家之后，李少云找了之前认识的车队的老板。她开始开出租。依依也开始了在出租车上长大的日子。第一天挣了200块钱，李少云给依依买了奶粉，“我好有成就感啊”。
虽然漂泊，虽然艰难维生，但是李少云内心安定，“我终于可以靠自己可以养活一个孩子了”。回忆起这些的时候，李少云笑了，笑得很开心。
今年10月的一天，李少云带着依依回到老家看望自己的母亲。
一直以来，她与母亲的关系并不亲近。她很少回去，也不想回去。
她对依依喃喃道，“外婆她又不喜欢我”。依依嘻嘻笑着说，“她喜欢你又喜欢我”。
“她哪喜欢我啊？”，李少云已经46岁了，提到母亲与自己的关系，语气里还是委屈。
原生家庭并没有给她带来足够的爱和安全感。
李少云出生在武汉市郊蔡甸区一个农村，家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哥哥是男孩子，要好好读书，家里便让是女孩的李少云辍了学，开始帮衬家里，插秧放牛，做农活。
20岁的时候，李少云便嫁给了第一任丈夫，“对我好就结婚了”。那时候的李少云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自己去保护自己的家”，那是内心的一种依靠，也像是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这段婚姻持续了12年，李少云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她发现丈夫出轨了。一开始她不愿意离婚，“我给了他三次机会”。但当她得知，她丈夫的情人有了儿子，婆婆以为是男孩，还陪着情人去做产检时，她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她选择了一个人离开家，打工。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认识了出租车队的老板，“我赶快学了个手艺”，她要努力地养活女儿们和自己。
而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李少云很少得到家庭的帮助。
再后来，带着依依出走之后，有一次李少云让母亲帮忙带两天依依，但“她天天跟我吵跟我闹”，她觉得每天开车是个高危工作，开车要是出了事丢了性命怎么办？后来她也很少求助母亲。
“快要进村了”。出租车行驶过李少云以前的家，她的母亲坐在门口，手上是一把拐杖，低着头在休息，“姥姥好！”，依依清脆的声音喊了出去，李少云的母亲抬起头来，和她们打了招呼。李少云显得有些忐忑。
屋前的桂花都开着，香味弥漫，依依在树下说道，“金桂开花满园香”。
她们走进了这个屋里。但很明显，这个家没有李少云的位置。
一进门，7岁的依依说的第一句话是，她要去清理右侧的卧室。要来抹布和桶，依依挽起裤脚，腿上是今天精心穿上的公主鞋，开始打扫屋子。
“那是我哥的房间”，李少云说。依依在房间里，有点儿执拗地，小小的身子踮起脚尖在擦窗户，跪在地上擦地板，依依说，“这以前是妈妈的房间。”
依依经常让李少云讲讲她小时候的故事。李少云会说，没故事。她觉得依依还太小，无法理解，“只知道我跟她一起快乐的事情，我们怎么快乐过来的，怎么样坏的事情没有跟她讲”。
但是依依早慧，每次跟着李少云回到这里，依依都要做清洁。通过打扫房间，宣示着这个房间的主权。她试图为母亲“抢”回她在娘家的位置。
李少云的母亲、依依的外婆在旁边告诉依依，“这是舅伯的，不是你的。”
李少云有点无奈，她劝依依停下无用的打扫，“我们是流动客，这里没有我们的根”。
无论妈妈怎么劝说，依依总是要把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打扫一遍。
李少云和母亲相顾无言。作为一个出嫁的女儿，娘家没有了李少云的位置。而母亲也有着积年累月的思想局限，“做任何事情要以儿子为主”。
李少云不愿意去细谈母亲留给她的伤害，“很细碎的心碎都在里面，哪怕自己去凑拼，哪怕捡起来拼都可以，但是就不愿意保留在外面。”她希望保全母亲，不愿意被人知道，怕村里的流言蜚语，也怕母亲受到伤害。
但她与母亲没有办法因此亲近起来。她跟母亲说，“所以我又不争你儿子的……我不抢你”。
两人几乎没有对视。
依依在清洁好的房间里撒下桂花花瓣。
依依还在固执地打扫着房间，“我还有很多东西要擦的”。这是她对一个安稳居所的渴望。
打扫完屋子之后，依依在房间里撒了很多桂花。阳光洒了进来。屋子变得温馨、整洁。依依握着门把，闭上眼睛，享受着香气。她还带着李少云去躺房间里的床，“我要去看看我的床。”
李少云只能不断和依依说，走吧走吧走吧。在“家”这个字面前，三代女性都显得很无奈。
李少云的母亲站在门口，搓着自己的双手，没有任何言语地，只能看着她们离开。
李少云和依依回到出租车上，出租车带着她们往前走，生活还是要继续。
现在，母女俩暂居在一个小小的出租屋里。环境简陋，只有母女二人，但这个家里经常充满着欢笑声。她们以彼此为家，彼此就是最大的支持与陪伴。
李少云洗出租车的时候，依依也总是会来帮忙。李少云提着水桶，依依在旁边说，“大力水手要出场啦”。依依蹲在轮胎边上，还没有轮胎高，但是她仔细地擦拭着，帮母亲做一些分担。
虽然一个人抚养依依，但是李少云觉得依依起码是一个开心的孩子。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教育依依。她认为比起自己与第一任丈夫生育的两个女儿，依依的性格更加开朗和活泼。李少云很少会和依依发脾气，“你吼她她的心里就受伤害”。她总是和依依讲道理，交流，不会告诉依依准确答案，“需要她自己思考的时候，她就会很开心的”。
依依是一个很擅长表达情感的小女孩。出去上夜班的时候，李少云会把依依一个人留在家里，“我要出门啦，你要记得洗脸刷牙”。
屋里会传来依依清脆的声音，“我知道啦，亲爱的”，她对着出门工作的李少云比了一个心，是甜甜的笑容。爱在她们之间流动。
但走出家门，李少云要开始面对更现实的处境。一天夜里，她一边开着车，一边疼痛难耐。她的小腹有痛感，不像往常一样很快消失，而是持续的痛。她联系了上相熟的童医生。
下班之后，她来到童医生的诊所，是肾虚。李少云的气血一直不足。她今年46岁了，很瘦，皮肤蜡黄，几乎每天从早晨9点开到凌晨3点的工作，已经7年了，长期开车没办法运动。童医生劝她，身体要紧，老这么熬夜也不是个事。
但李少云说，“反正就是自己给自己希望”。
生活的磨砺让李少云对很多事情都看淡了。
童医生也是一个离了婚独自抚养孩子的女性。她们互相知道彼此的处境，也知道女性独自抚养小孩的艰难，“说来说去经济没有”，不像男方，“没有钱背后也有家庭支撑着”，女性的道路只能靠自己，“现实被理想打破了很多”。
“所以很多妈妈只能放弃孩子的监护权”。
最近，李少云和依依暂居的出租屋有了拆迁的传闻。这里终究不是长久的居所。
她们一起去找新的房子，中介带她们走进一个小户型的房子，依依兴奋极了，她说，衣柜里可以挂书包，“这锅可以吃火锅”，依依跳来跳去，嘴里一直说，满意、满意、满意。
中介说，房租2600。依依转头问李少云，妈妈有2600吗？李少云摇了摇头，没有。依依也不再吵闹了。李少云安慰依依，再找一个离依依学校近一点的房子。
她们又陷入了“住在哪”的困境里，但对于“家在哪里”没有了疑问，她们以彼此为家。
如今，少云依然坚持着对依依的教育。童医生和她希望一起成立一个专门针对单亲家庭互助的公益组织，让离异的单亲妈妈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兼顾孩子。
在武汉抗疫期间，在河南水灾之后，李少云开始帮助更多的人，她用自己的出租车帮忙转运物资，而且，她希望依依也可以参与进去。她想让依依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
“有美好，才有向往，才有希望”。
在她们的家里，依依在墙上贴了一张A4纸，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字，“笑”。
第3984期
撰文| 李荷
视频｜刘晓婧
编辑 | 佳琪 高歌
出品 | 腾讯新闻 快手
狗仔卡
发表于 2021-12-17 12: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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