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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漫谈] 在人间|一群美国华裔小孩的追梦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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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0 10:1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人间|一群美国华裔小孩的追梦实验

 在人间 在人间living  2021-12-09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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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童辉   编辑|张茜
出品|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



“在座的谁是亚裔呀?”餐桌上,不知哪位小孩突然冒出一句话。

“我!”“我是!”“我也是!”一群孩子高举起手来。他们的嘴角边还粘着玉米和鸡腿的残渣。

“可我是华裔!”丹尼尔多了一嘴。

淘气的男孩麦克斯捕捉到他的话。“丹尼尔,你说自己是华裔,难道不是亚裔了吗?”他转过头问道。

“嗯……”丹尼尔陷入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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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美国亚特兰大市郊一座巨大的会展中心内。室外刚刚下过一场冷雨,室内的自助餐厅却人头攒动、热气蒸腾。一年一度的“国际青少年戏剧节(Junior Theater Festival)”正在举行。盛会吸引了全世界各地100多个戏剧队伍,包括数千名青少年戏剧爱好者、老师和家长。

在会展中心环顾一下便不难发现,戏剧节虽说是“国际”的,但基本上是白人孩子的天下。代表团来自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五个主流英语国家。当然,来自美国的代表团里也散落着一些黑人孩子。

在餐桌前讨论华裔身份的这群孩子,是整个戏剧节上唯一一群华人面孔。在“白加黑”的海洋里,他们显得格格不入。几个小时前,在戏剧节开幕式上,当“迪士尼”的经典歌曲响起,满场的孩子们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时,华人小孩却坐在椅子上,显得紧张和拘束。

开幕式结束,走向自助餐厅的路上,不时有其它代表团的孩子或家长询问他们“是不是来自中国”?但他们是一支纯正的“美国”代表队,也是唯一来自纽约的队伍。

他们是纽约唐人街“容闳小学”戏剧社的华裔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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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们在亚特兰大戏剧节上,本文作者正在拍摄他的纪录片《梦响唐人街》

容闳小学是纽约华人社群中一所标志性的学校。它以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留美学生“容闳”命名,是曼哈顿唐人街第一个服务中低收入群体的巨型公共住宅“孔子大厦”的一部分。建立之初,容闳小学便致力于给华人社区提供优质的教育。每年的在校生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华裔。

华人对教育的重视使得容闳小学不断发展,成为了纽约市为数不多开办“天才班”项目的学校(在国内,类似于“超常班”“竞赛班”)。很多并不住在唐人街附近的家长,包括曼哈顿中城、下城从事金融等行业的华人家长,都将孩子送到这里来上学。这些华人家长多是一代或二代移民;而他们的孩子,大多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ABC”( 对在美出生的华裔的调侃,全称为“American Born Chinese”)。

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统计 ,截至2019年,美国华人人口(包括中国香港、中国台湾、东南亚等地区的华人移民)达到540万。纽约是华人人口最多的都会区,达到86万。在美国华人中,出生于国外的一代移民占63%,在美国本土出生的ABC达到了38%。这些ABC们,也即我们所定义的“华裔”。

作为华人学校,容闳小学的课外活动强项是国际象棋。十年前,传奇华裔百老汇演员李宝玉来到这里,与校长谭玲芳合作建立了容闳小学戏剧社。

李宝玉利用自己的资源和人脉,获得了迪士尼的授权和参加“国际青少年戏剧节”的名额。每学期组织学生排练一部迪士尼音乐剧,每年参加亚特兰大国际戏剧节成为了戏剧社的固定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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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丹尼尔正思考着自己到底是“华裔”还是“亚裔”,麦克斯已经迫不及待地笑话起他来:“你是不是觉得是华裔,就不是亚裔了?哈哈,这可不合理!”

“我当然是亚裔,不过也是百分百的华裔。”丹尼尔补充道。

其他孩子也加入了“亚裔”和“华裔”的讨论中。麦克斯为了证明自己华裔身份的“正统”,还用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带口音的中文说了声“闭嘴”。听得懂的孩子顿时大笑起来;还有几个听不懂的,尴尬地陪笑着。

之前一个多月在学校里,拍摄纪录片而认识这一群孩子的我,从没听孩子们讨论自己“亚裔”、“华裔”身份的问题——当身边的人与自己长相、习惯相似时,华裔身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当他们在戏剧节上见到铺天盖地的白人小孩,亲身体会到自己是多么特别时,对身份的困惑便爆发开来。

“还要再分细一点!”崔健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小伙伴,挺起腰板说,“我是朝鲜族人,是广东人,也是华人!”这么复杂的身份构成可着实把其他小朋友吓了一跳。

崔健是戏剧社的老成员,也是一名“孩子王”。在容闳小学排演的参赛节目《阿拉丁》中,他饰演主角“阿拉丁”。

崔健父亲来自延边,是朝鲜族中国人,移民美国后在韩国餐厅当主厨。小崔健觉得自己继承了“朝鲜人”的血统。父母的偶像是中国摇滚之父崔健,他同样是朝鲜族人。他们给自己生在美国的孩子取名“崔健”——太平洋彼岸有个“老崔”,这边有个“小崔”,互不打扰。

崔健平时与母亲相处的时间更长,关系也更亲。母亲叫珍妮(Jenny),是广州人,在家里跟孩子讲广东话。由于语言这一最贴近生活的元素的影响,崔健把“广东人”也当作一种身份认同。

听到崔健称自己是“朝鲜族人”时,珍妮笑着说,“连他爸爸都只觉得自己是中国人了,小崔还说自己是朝鲜族人呀。”建立在崔家的两种地方性身份认同之上的,仍然是“华人”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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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健与母亲珍妮

珍妮20多岁时移民美国,并迅速加入了华人基督教教会,在组织里找到了归属感。从教会墙上的一张照片里可以看到,在二女儿出生之前,她带着才几岁的大女儿已经在教会学校里学习中文了。

以基督教会为核心,珍妮积极主动为华人社区做贡献。她担任过几年教会中文学校的校长职务,组织招生、授课。现在珍妮已经卸任,但仍然是教会的骨干成员。

崔健是家里的小弟。姐弟三人自然在教会里成长并扎下根来。三个孩子从小到大被珍妮鼓励“好好学中文”。五年级的崔健,对着拼音文字已经能熟读“曹冲称象”的故事。虽然断字断句有些问题,也好像不太明白文章在讲什么,但一旁的珍妮仍然十分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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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美国已经超过二十年,“老移民”珍妮仍在家里收看各类中文节目。2020年的除夕夜,我们一边聊着疫情,一边观看“春晚”的重播。她看得津津有味,还一直招呼着旁边心不在焉的儿子一起看。

可是, 这些潜移默化的“中国”影响,珍妮觉得还不够。崔健过于“吊儿郎当”了。2018年暑假,她将儿子送回广州黄埔军校参加“特种小兵”训练营,目的是让儿子“知道一下什么叫纪律”。

珍妮解释道,广州的亲戚大多具有军方背景,想让崔健回去锻炼一下,也是为了继承家族传统。

军训给崔健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他是营里唯一的美国籍孩子,不会说中文。从一开始,他就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同。教官们特别照顾他,但也在背后笑话他不会讲中文。同学也投来嘲笑的目光。

在日记里,崔健用英文记录下自己被教官体罚、被要求叠被子时的不解和辛酸。每一天的日记结尾,他都写:“我今天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希望明天的军训能好过些。”

教官看不懂崔健的英文日记,但图省事,总在日记最尾的“控诉”后,写上“Great!(很好)”的批语。“我都抑郁了,他们还觉得很好?!”崔健吐槽道。

一年后的夏天,珍妮和外婆仍然会鼓励崔健在客人面前,表演敬礼等在训练营里学到的动作。崔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不过表演还算有模有样。长辈们则笑逐颜开。

“今年我们再送你去中国上警察学校吧?”珍妮开玩笑地说。

“不要!”崔健被吓坏了。

珍妮在崔健身上延续华人身份和文化的努力,倒是得到了回报。在一次采访中,我还没问完关于身份的问题,崔健的眼睛便闪出亮光,仿佛瞬间知道了我要问什么,并且有许多的话等不及表达。

“我当然为自己是一个华人而骄傲了!”崔健用英语抢答道。

“你都不会讲中文,还说自己是中国人?”珍妮插话道。

“真的吗,妈妈?”崔健扭过头去,一脸狡黠地对珍妮说。这次小家伙换了中文。

“真的吗,你会说吗?”珍妮微笑着。

“我不会说,我‘母鸡道’啊。”崔健耍起了小聪明。

“那是广东话!哈哈。”珍妮被逗笑了。

“我常常想,唐人街的学校为什么不教我们华裔的历史呢?我们学的都是哥伦布什么的,但是从来没学过华裔群体从哪里来的……”崔健扶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这句话,竟让珍妮和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算崔健提出“想要知道华人的历史”,抑或学了中文、参加了军训营,但在华人家庭和社区以外,来自社会的“美国性”和美国文化与价值观,仍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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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主流文化产品对任何少数群体的吸引力是不容小觑的。

孩子们常对我表示,每周两次剧社的排练,是他们最快乐、最自由的一段时光。他们暂时“逃离”家庭中死板的“中国”元素,得到心灵上小小“放纵”的机会。迪士尼和音乐剧、《阿拉丁》《冰雪奇缘》是他们成长的世界里最主流、最核心的文化产品,自然而然吸引着他们。

华人家长们则对“音乐剧”这一艺术形式兴趣一般。很多时候,他们甚至不能理解音乐剧的魅力——用珍妮的话说,有点像“群魔乱舞”。迪士尼故事中动不动出现的爱情桥段,更让她暗暗吐槽。

在容闳小学戏剧社排练迪士尼经典作品的华裔孩子们,有时似乎跟父母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中。在音乐剧的世界里,他们被鼓励“抛头露面”、尽情地追梦、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甚至身体力行实践着“华人也能出演属于美国白人主流音乐剧”的愿景。这也是剧社创始人李宝玉的目标。

作为一名华裔女性,单枪匹马在百老汇闯荡数十年的李宝玉,自然希望有更多的华裔孩子进入美国的主流。“让他们真正成为美国的一部分。”

每次见到崔健——这位自信、人来疯、爱表现的“演员潜力股”,李宝玉都满脸笑容地鼓励他“勇敢地追求演员梦”。此时,站在身旁的珍妮却含笑不语。

参加亚特兰大参加戏剧节前,时任百老汇《阿拉丁》主演的华裔演员梁厚泰(多么凑巧,当时的百老汇版《阿拉丁》主演正是一名华裔,从广东移民过去的孩子)来到了容闳小学,向孩子们介绍自己的演艺生涯和经历。

梁厚泰在中学阶段是个“乖孩子”,数学很好,后来进入卡内基梅隆大学这一知名学府。本科时,他“每天一睁眼就想演戏”。最终,他选择了学习音乐剧,成为了一名演员。

作为“阿拉丁”,第一次担任百老汇主角的他,已经三十八岁了。

这是一个标准的“美国梦”叙事。听着梁厚泰的讲述,崔健的两眼里直放光。轮到每个孩子自我介绍的时候,崔健认真地说,“我饰演阿拉丁,以后想当个演员。”

“不行!”珍妮抗议道。在梁厚泰参访容闳小学的前一周,这是她最自然的反应。当时,我刚问完崔健以后想做什么。他眼珠一转,说“可能当个医生吧……或者,如果我妈妈同意,当个演员!”

耿直的珍妮立即对儿子进行了一番教育:“你要明白,理想可以有,不过要先考虑现实。我怎么跟你说的,当个工程师,或者医生,这样你可以养活家庭,然后再考虑什么理想!”

“可是我喜欢艺术和表演啊!再说了,你当时来美国不也梦想当医生吗?现在不是当上护士了,你不是也在追求理想吗?”

“那不一样……艺术还是很不现实的。”

实际上,亚裔、华裔在美国文化界、演艺界整体处于弱势。不少亚裔将“当演员是个不现实的追求”的想法逐渐内化。崔健告诉我,中文学校校长听说他想当演员,竟跟妈妈开玩笑说“华人当演员都很糟糕。”

“不是‘很糟糕’,她说的是——华人‘当不了演员’。”珍妮纠正道。

“你看的电视剧,不都是中国人在演戏吗?”崔健指着电视追问,一脸不满。

“那不一样,你在美国!”

对美国华裔来说,身份认同上最核心的困惑,或者在生命的某一阶段不得不做出的两难选择:是接受更符合“美国梦”的叙事,成为主流舞台上骄傲的“华裔美国人”代表;还是接受华人特性,成为医生、工程师,摒弃不切实际的、成为文化场域主流的梦想?

华裔试图寻求平衡,但平衡也意味着妥协。如愿以偿成为戏剧《冰雪奇缘》扮演艾莎的王芊荨,妈妈是从事金融行业的一代移民,为女儿的教育倾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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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芊荨在排练

王芊荨更在意的是奥运会时妈妈不支持美国队,反而支持中国队。更让她感到压力的是妈妈催自己课外补习的理由,竟然是参考在北京的侄儿学奥数的标准。她还经常抱怨“老顽固”的姥姥不理解美国孩子从小喝冰水的事,总让自己喝热水。

“这就是老一辈人吧。他们喜欢吹嘘自己的祖国,还喜欢喝热水。”王芊荨说。

身份认同、价值观和习惯的碰撞,无时无刻不在塑造着华裔孩子的生活。当他们慢慢长大,逐渐远离家庭,步入社会,更多的压力和选择随之而来。

可是,逃离家庭的“束缚”,拥抱“主流”美国,是更加明智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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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际青少年戏剧节上,容闳小学戏剧社的小朋友顺利完成了比赛,还获得了“最佳音乐奖”。孩子们兴奋异常。崔健和三个好朋友趁着兴致,决定参加会场内举办的一个表演工作坊。

教室门口等候的是一大群白人小朋友,老师也是一位白人阿姨。她正操着澳洲口音招呼附近的孩子。表演时自信满满的四个华裔男孩,看到教室门口的白晃晃的人群时,突然放慢脚步。

“啊,要不还是算了。”男孩中的“小领导”崔健先认怂,拉着旁边的两个小男孩想离开。

“别啊,试试呗。”戴着眼镜,外表最成熟的杰克回应道。

“哎呀,算了算了。”剩下的三个男孩兜着圈子。

杰克父亲马克走过来,鼓励杰克试一下。

马克说起话来有明显的澳洲口音。他和妻子在澳大利亚出生长大,移民美国后生下杰克,整个家庭很“西化”。杰克和两个弟弟甚至记不住自己的中文名字,更别说写中文字了。

这时候,门口的白人老师走到四个男孩跟前。“孩子们,工作坊快开始了。”她摆出一副热情的笑脸。

“呃……我们还是不去了。”崔健回道。

“你们确定?”白人老师问。

除了杰克,三个孩子一溜烟儿跑掉了。

杰克捋了捋刘海,扬起头,对老师说:“我参加。”

白人老师用浓重的澳洲口音夸了夸杰克,顺便补了一句:“你要不要告诉他们,我是新西兰人,不是美国人,叫他们不要害怕我呀?”她带着一种天真的笑容看着杰克。

杰克说了句“我也帮不了他们”,便走进了教室。

杰克的父亲马克,凑巧是我在酒店的室友。晚上回到酒店,我跟他提及女老师的可笑言语。马克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那个女老师有点奇怪。”

我感到他话中有话,便追问下去——除了那句“不要害怕美国人”以外,她还做了什么奇怪的举动?

“上完课以后,家长们跟她打招呼,交流嘛。那老师跟在场的所有家长都有回应,除了我。”马克撇了撇嘴,似乎见怪不怪了。不过,他尤其对那老师的新西兰身份感到不快。

“我这么明显的澳洲口音,他们新西兰人是我们邻居,难道还听不出来吗?就这样也不理我。”马克悻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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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剧社的孩子们庆功

回到纽约的第三天,容闳小学专门为戏剧社的孩子们举办庆功宴。巨大的方形蛋糕,巧克力和香草口味各占一边。珍妮冲在为孩子们服务的最前线,从中间切开了蛋糕。

麦克斯注意到了蛋糕的象征意味——“左边是黑色,右边是白色……”他竖起一只手比划着,“中间是一堵墙。”

杰克一脸淡定地说:“我们将成为桥梁。”

麦克斯似乎愣住了,傻傻地盯着杰克。

一旁的崔健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了看杰克,又马上转回头,沉浸在自己“阿拉丁”式的喜悦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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