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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欣赏] 最近天天下雨,想起《甜蜜蜜》里李翘说“水头充足水为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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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3 03: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最近天天下雨,想起《甜蜜蜜》里李翘说“水头充足水为财”

张怡微 凤凰网读书  2021-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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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怡微,青年作家、复旦大学中文系讲师,曾著《樱桃青衣》《情关西游》等。本文摘自其随笔评论集《新腔》,重温经典电影《甜蜜蜜》《花样年华》《胭脂扣》。




《甜蜜蜜》:打工者的爱与无奈


好几年前,我在一批出清的电影杂志里,看到一篇陈可辛的访谈,说到电影《甜蜜蜜》时,他说,“李翘永远属于豹哥,但她在人生不同阶段,会遇到不同的黎小军。”印象很深,但当时也不是特别懂。

这些年,我每年都会看几遍《甜蜜蜜》,有时就开着原声音乐,听听黎小军刚到香港时给“亲爱的小婷”写信,信里说的那些并不重要的事,又听李翘站在大雨中,大喊“水头充足水为财”,很振奋,觉得台湾天天下雨,自己也会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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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仔细去想为什么《甜蜜蜜》会给我带来一些隐秘的情感力量,可能和爱情关系并不大,和我到异乡求学的体会倒更有关系。

去年电影重映时,我又去电影院看了一遍。

《甜蜜蜜》说的故事其实是外来务工者的爱与无奈

比起豹哥纹身的米老鼠,如今我更喜欢李翘在黎小军面前吃蛋糕说给家里盖了房子,但房子没盖好妈妈过世了这一段,她说家里已经没人认识她了。然后一直吃、一直吃。这种吞咽感特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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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小军偷凤爪给李翘“以形补形”也很感人,李翘太累了,她一个凤爪也没吃。她也不知道一个老实人装傻一点一点偷这些凤爪的心意,她就不想补这个形,也不想当个不累的按摩师。黎小军说我们多付一点钱过夜好了,李翘马上就醒了,说不行,过半小时要叫我。警惕、又辛劳。

这中间有很沉重的生计,有一个移民内心小小的、顽固的使命感,生计中又有性情。这种对话令我觉得,其实这两个人也说不到一起去,但说不到一起去的那些事情吧,也不是太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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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蜜》有一个很有趣的设定就是“almost a love story”,电影里唯一一次说到“我爱你”,就是黎小军对亲爱的小婷说的。

那一段移民生活,黎小军心里最确凿的爱情就是小婷,很久以后他会怀疑怎么好像不是这样的,不是心里以为的那样,但到底是怎样的,木讷的他也说不清楚。

虽然杨恭如演的小婷很糟糕,但从日常生活的自我扮演来讲,其实我们每个人演“自己”,都可能演得乱七八糟的。在那个年代,“我有个男朋友在香港,他会接我去结婚的”人设要怎么演呢,怎么演都是有点神经兮兮的。

而有时我们会很清楚,初恋的意义,有时并不在美丽,而是我们曾经坚信过的事情,后来不知怎么地就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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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婷可能也动摇了。早一点动摇、晚一点动摇、谁先动摇,其实也不是很重要。而时过境迁以后,我们悄悄原谅了这种动摇。因为在那个年纪,就连动摇都那么真挚,似乎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

我很喜欢黎小军写给“亲爱的小婷”的那些信,他从来不给李翘写信。“信”这个东西有潜在的确定性,比方地址只能有一个,对象也是特定的,写信的时候需要全神贯注,只对这一个人说话,也以为全世界只有她在听,这很梦幻,也很初恋。当然信也是可以写给很多人,但围绕着这个特定的物象,很多故事都是由非收信人开启了信件而展开的,大部分结果都不太好。

对黎小军而言,李翘这个人是真实有过的,但没有语言可以命名,李翘是“宁愿相信”的无言。总之黎小军跟李翘是没有那种“确凿”的东西的。这要怎么形容呢,就好像始终处于一种“快要”、“接近”、“几乎就是了”的那种爱的境遇中。

这和新移民的身份认同也是有关系的,和这个新城市的扎扎实实生计的联结、情感的联结都十分熟稔,暧昧到亲密的那种程度,但是就是不“确凿”,始终是漂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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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的爱情就是确凿的,像出生地一样确凿,有的爱就真的没办法很确凿。

这是我心中的《甜蜜蜜》,迷一样的。


《花样年华》:千分惊险千分喜


几年前,我记得朱天文说,她在看《花样年华》的时候哭了,但当时一起去的朋友好像没有多大感觉。她说她听到电影里的那些歌,就想到自己小时候,因为那都是她小时候听过的歌。


后来我照着原声碟看,《花样年华》中插入了非常多混杂的音乐,有歌曲《双双燕》、《月儿弯弯照九州》、《花样年华》,也有京剧《四郎探母》、《桑园寄子》,还有越剧《情探》,评弹《妆台报喜》、粤剧《红娘会张生》……


这些歌隐隐约约出现在背景音中,我们很容易就能想到,这是一栋怎样的公寓,又住了些怎样从天南海北到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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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朋友是评弹演员,叫陆锦花,和越剧中演过《情探》的老艺术家陆锦花同名。去年,他们出了一张评弹爵士专辑,她带来台北送我,大风里,又匆匆忙忙回到后台。

当时我没有CD机,特地找了一位有车的朋友,放了一遍。我很喜欢其中一首《情探-王魁负桂英》。上个月在上海音乐厅现场听了一遍,依然很动容。

王魁负桂英•情探新乐府 - 新乐府 | 评弹-腔调

这是一部非常著名的戏剧作品,出自明传奇《焚香记》。

故事说的是“落难公子中状元”的古老情节,王魁抛弃了曾在他最落魄时帮助他的妓女敫桂英,后入赘相府,觉得“蒙那小姐,待我十分恩爱,真是艳福非浅”,变了心,写了休书,送了两百两银子给自己已经看不上的太太,后来桂英自尽。

戏词里“奴推窗只把郎君望,不见郎骑白马来”,和电影中苏丽珍后来带着孩子回到原址凭吊,她站在窗前,眼眶渐渐红了,居然可以互文。

她也许被骗了,被蒙在鼓里,被作为报复的途径,又或者,被诱惑以至于不愿意深究分明能看清的种种陷阱……

她接受了,也走了自己该走的路,但这并不妨碍繁重的生活琐事再难以淹没她心中的一个谜语,那个人变得有些喧宾夺主。她还为此感到内疚。痛苦是因为还想得起那些“欢笑”,总不是因为眷恋自己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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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研究王家卫的电影,我是门外汉,只是年纪渐长,对于感情的理解,似乎也与早年十分不同。

其实从《阿飞正传》,到《花样年华》,到《2046》,王家卫电影中的女性地位是不高的,也不聪明。他似乎很执着、很倾情地说着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就是女人很美,但女人总是被骗的,最终是会被抛弃的,但她们依然很美。用现在流行的话说,这可以算是唯美版的直男癌电影,很不讨喜,可很多女生都喜欢他,这又很矛盾。

往好的方面想,也许王家卫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本身就是可疑的,不只是男女,沟通存在着很大的困难,还不如把沟通简化为一种观看。

另一方面,“长久”这个词实在太空洞了,“世界上每一样东西都有一个期限”,遇见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倒数,也可以不倒数,但“期限”恒在,好日子、坏日子,想念、忘却,都有期限。所以他特别热爱“不辞而别”,这种微弱的抵抗与其说是一种抗争,不如说是恐惧,他在恐惧什么呢?

而如果彻底拿掉女性角色,好像做一个实验,王家卫式的沟通就变得明朗多了。如《春光乍泄》,拿掉了女性,就忽然变得清晰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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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它不仅仅是没有女性形象,更重要的是,男的也不再承担荧幕上最大的桎梏,即塑造普通女人想嫁的那种人的……的任务。其实只要是承担这种任务的男性角色,就会变得很……不自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你轻得可以一路背到汉城”,还是“你忙归忙,什么时候有空嫁给我……”之类的。

感情里有很多时差的、摇摆的、变化多端的、不确凿的、无话可说的成分,最欠一锤定音。我们什么时候感觉到爱意,也许并不是生活变得更好的那些契机,而恰恰是恨意难消解、离开又舍不得,怎么也走不下去了,分开又寂寞。在这种时候,爱是为了“互帮互助成为更好的人”这种台面上的说辞被彻底省去了,谄媚好像也没有多大用场。

王家卫似乎告诉我们,当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为了过日子,也不是为了同舟共济的时候,有些超越日常生活的、非凡的东西诞生了……

社科文献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叫做《我爱你——关于爱情的理论》的书,作者是一个意大利人,叫Francesco Albero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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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关于爱情的理论》,弗朗西斯科·阿尔贝罗尼著,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书里写,“主张深情是一种对死亡的渴望……他认为情人充满矛盾,他们相爱,又处处与自己的爱情过不去;他们感到内疚,又持续做不该做的事情;他们说谎,却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他们分手以便重逢……”

很有趣的是,这似乎就是在说黎耀辉与何宝荣。

有次我们说戏,陆锦花问我,桂英为什么要去死呢?她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花样年华》里另一段弹词好像可以回答:

“千分惊险千分喜,好比那浪里扁舟傍水涯;
千分辛苦千分喜,好比那万里行商已到家;
千分着急千分喜,好比那断线风筝有处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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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分惊险、辛苦、着急是狼狈没错,但往昔的“喜”值三千分,有什么办法呢?一心一意是豪赌,天长地久也是,在“期限”这个游戏里,她输了。

苏丽珍就是千变万化的桂英。

《胭脂扣》:我们都不懂爱情


用如今的话来说,李碧华的小说《胭脂扣》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大IP。小说自1985年初版以来,不知翻印多少次。关景鹏的电影,因有张国荣和梅艳芳增辉,无意间也翼助后世再度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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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李碧华著,新世界出版社


如今打开电视,我们依然会看到与《胭脂扣》有关的种种搬演、再现。如花与十二少的爱情,三十多年来被谈论得那么多、那么深。

从“如果,你也有一点真心”到“我为什么为你放弃锦衣玉食娇妻爱子?我又为什么为你虚耗芳华谢绝一切恩客?”,我们好像围观了一对痴心女子负心汉的生离死别,终于一同检阅到苦情荒谬。

实际上《胭脂扣》带来了一种对情爱、对世间风物的幽怨气息。虽然鬼气森森,却不令人害怕,甚至让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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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的故事很简单。青楼女子如花因无法与富家子弟十二少结婚,双双服毒以求殉情。但十二少当日并没有死成,反而结婚生子,挥霍余生。

如花在黄泉路上苦等情郎不得,五十年后返回阳间寻找旧情人。她找到报馆广告部职员袁永定帮忙,牵起一段香港旧风俗的访问调查。如花一路寻找旧爱的过程,也在帮助八十年代的年轻人寻找历史。待如花再见到潦倒的十二少时,她归还了定情信物胭脂扣,决然而去。

李碧华写道,“我们都不懂得爱情。有时,世人且以为这是一种‘风俗’……世间女子所追求的,都是一样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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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胭脂扣》是个有趣的过程。一方面,如花的所谓“大限”恐怕暗指九七新时代的来临。另一方面,时代变迁本就是我们时时刻刻都会经历的事,一点一滴的,变化成了往事。

书信时代的情侣,bb机年代的男朋友、摩托罗拉时代的女朋友,再到如今“女朋友想要iPhoneX,我该怎么做”,情怨的本质没有变,但物质化的外观变化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胭脂扣》的开篇就问了奇怪的问题,“电车没有来。也许它快要被淘汰了,故敷衍地怅惘地苟活着。人们记得电车悠悠的好处吗?人们有时间记得吗?”可见李碧华完成小说时,也许正受到香港地铁通车的影响。

交通工具如旧人、旧爱一样被新时代所淘汰,被苦苦追索着昔年情义。袁永定第一次见到如花,“因见不到她的脚,不知穿什么鞋。”好像我们看得到电车之轮,却看不到地铁的轮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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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故事情节比较少被提及。如花意识到与十二少得到圆满最大的障碍是来自他家庭的阻力,不仅亲自登门拜访、受辱而归,更寄希望于十二少能自力更生。于是如花求华叔收十二少学唱戏,贽仪美金一百块,是她敲别的客人竹杠得来的。自己的卖身钱用来让情郎学本领,为的是要十二少能“自食其力”。

袁永定问十二少知道吗?如花说,“他不必表示‘知道’。”

“他不必表示‘知道’”,真是很有趣的话。

永定又问,“那十二少有没有红起来?”

如花说,“不知道。”

李碧华在此处写,“女人通常讲‘不知道’,真是巧妙的应对,永远不露破绽。”做鬼都做得有明暗、有分寸,很可能是因为在那些“知道”与“不必知道”里,如花和十二少都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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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里写,如花有时关上门,能听得到门背后十二少嚎哭。最讽刺的是,十二少后来登台,母亲在台下看到自家儿子终于“自食其力”,伤心欲绝回去大病一场。儿子能自食其力,在母亲看来就跟完蛋了差不多。男人都不像男人,都是如花害的。

《绣襦记》里男人不上进,却推说是因为女人长得太好看影响他读书,害得女人刺目毁容,而后“一个越升越高,一个越陷越深”。《胭脂扣》里旧派男人玩不丢人,自食其力才是丢人现眼,如花的“不知道”里,苦衷真是复杂得难以言说。

李碧华设计这一段,恐怕是为了派生缘分的深意。做戏要“有起码的台缘。要知登台演戏,最重要是第一眼。——当然在爱情游戏中,最重要的,也就是第一眼。”

第一眼的妙不可言之后,接踵而至的却不是天长地久,而是数不清的自我绑架、自我说服。“挨穷不难,只要肯。但你敢不敢?二人形容枯槁,三餐不济,相对泣血,终于贫贱夫妻百事哀,脾气日坏,身体日差,变成怨偶。一点点意见便闹得鸡犬不宁,各以毒辣言语去伤害对方自尊。”

“我肯定他们白头到老,但不保证永结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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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要忘记,如花与十二少殉情,实际上近似一场谋杀,正义与邪恶只在如花的一念间。

两人颇有仪式感的相约,约的是分手,而不是自杀:“三天之后,你来倚红找我一趟,一切像我们初会的第一天。穿最好的衣服,带最好的笑容,我们重新温习一遍。即使分手了,都留一个好印象。”

“如果,你也有一点真心”,并非哀求,而是凛冽又恐怖的试探。如花不甘心情郎就这样和定亲的闺秀过好日子,所以在十二少吞鸦片之前,先在酒中混入了安眠药,最终反而救了十二少一命。

如花死意坚决,保存了美貌。黄泉路上喝了孟婆汤,见到许多明星都能认出来,是李碧华独有的幽默。“你一定不相信,我在苦侯十二少的路上,碰到不少赶去投胎的女人,她们都是自杀的。我见她们虽有先来后到之分,但总是互相嘲笑。说起身世,差不多全是邵氏女明星。”有乐蒂、林黛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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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如花的生动,《胭脂扣》中的十二少形象非常模糊。若非张国荣的增色,几乎是一团迷雾。这样一个谜一样的脆弱男子,关上门来会为自己的境遇嚎哭的少爷,真要面对“一个痴心的人强悍如军队”的恋人,实在是很可怜的。

活又活不好,死又没死成,一生的命运在儿子对永定的一只电话里就交代完毕了。十二少老来在片场当“茄哩啡”,也就是死跑龙套的,好像历史中的他、情史中的他,什么都担不起,功亏一篑。

“我们都不懂得爱情。有时,世人且以为这是一种 ‘风俗’。”这是小说中我最喜欢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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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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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腔》

作者:张怡微

出版社: 山东画报出版社

出版年: 20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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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巴巴罗萨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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