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上初中时跟朋友打球,抢篮板时不知道是谁的一巴掌,他的眼睛逐渐就失去了光明。
跟爸爸相处很多年,会习惯到有时会忘了他是个盲人。
偶尔描述到五彩斑斓的世界,突然意识到他看不见,心里还是会一酸。
作为明眼人,家里人都很在意他的自尊心,尤其爷爷奶奶有点过分在意,可能因为太爱了吧。我记事起,家里跟他说话,尤其是需要他帮忙时,总会避开颜色属性,生怕会让他意识到他帮不上忙。
比如 “爸,帮我递一下那个黑色杯子”,会有意识地改成 “你右手边那个没有盖子的茶杯。”
有时候口误,一不小心提起了颜色,我奶奶都会瞪我一眼,然后想办法化解安静的空气。
但我爸倒是毫不避讳,他每天出门上班前,总会站在茶几旁问我妈,他今天穿的什么颜色衣服,若是我妈给他搭配的这一身不符他的审美逻辑,他会抱怨半天。
比如他就是受不了毛衣加西裤,“这样穿倒洋不土的。” 他会这样说。
后来的某一个深秋,我问他,“爸,你睡觉会做梦吗?”
他反问我说,“会啊,为啥不会?”
我又有些忐忑地问,“那你梦里的画面有颜色吗?”
我以为答案只会是有或者没有。
那时我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牵着爸在院子里散步时,总会有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我爸没有多少迟疑,他说,
“刚失明那段时间,梦还是彩色的。”后来过去太久,他逐渐回忆不起彩色的样子了,梦里就只剩下黑白。
我又问他,你都会梦见什么?
他说,梦都是回忆里的画面拼凑的。这三四十年,他已经试过失明前看到的画面组成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梦。
但是他再也没办法看新的画面,所以他已经,好多好多年没做过新梦了。
他这一生能做的梦,都停留在了十几岁时,那个阳光刺眼的篮球场。
“那,那你现在还能确定怎么穿衣服是好看?”
“不过是为了逗逗你老母亲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