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义曾经的卓然战绩正是源于他规模浩大的离经叛道。当风险投资人们还在强调认知、识人或“狙击手打法”等古典行规时,是孙正义第一个将VC投资变成AUM(资产管理规模)的比拼战。20年前,当他以2000万美元(后一轮再砸下6000万美元)投资阿里时,高盛联合富达等一溜儿投资者凑来的投资额仅仅是他的四分之一,而同时期VC的单笔投资额通常仅在50-100万美元。这次20年前庞大手笔带来的结果是:现时今日,孙正义的软银仍然是4800亿美金市值的阿里巴巴的最大股东。“规模即正义”也从此成为了孙正义的终身信仰。然而2019年,孙正义失灵。有人认为这是互联网红利渐逝、导致高举高打式的资本玩法难以为继,也有人认为“软银的投资金额已经大到市场(包括二级市场)无法消化”。其实一切都可以概括为:时代变了,但孙正义没有变。即使对愿景基金的最终成败盖棺定论还为时过早,但一个既定的事实是,即便是孙正义这样极具开创精神的“投资教父”,也无法超然面对时代和周期的剧变。伟大企业无疑都穿越了周期。谁能想象宝洁是一家成立接近200年的公司?而看起来永远年轻的可口可乐已经133岁。商业巨子IBM在108年中的不同技术周期,卖过打字机、卖过晶体管计算机、卖过个人电脑、卖过“整体解决方案”,现在正与时俱进地卖着云服务。而成立于1975年的、在互联网原生儿心中从来都与酷无缘的微软在今年7月还默默登顶了一次全球市值第一(超过苹果和亚马逊)。同样的传奇却很难复制在风险投资的故事里。曾和红杉资本并列为风投界“双子星”、投出过亚马逊和谷歌的KPCB(凯鹏华盈),在移动互联网浪潮来临前,选择押宝了另一条现在看来完全错误的道路——清洁能源,导致之后10年的全方位落败,峥嵘不再;千禧之交的另一家明星基金德丰杰DFJ也已落下神坛。当我们把目光拉回中国的风投家,会发现“错过一个时代”的故事同样屡见不鲜。比如阎焱的赛富,15年前它曾因为投资盛大、雷士照明等盛极一时。比如IDG资本——当然整体资产管理规模超过千亿本身就是一项宏大的成功,但这位曾在BAT里同时斩获腾讯和百度的VC老将,也不得不面对在早期错过移动互联网时代三巨子TMD的遗憾。若以二级市场“10年一轮回”的大周期为计,无论软银、KPCB还是DFJ,在遭遇困境之前至少都是经历过3次周期大考的得胜者。对于大多数风险投资人来说,能跨越如此漫长的历史周期,已属何其有幸。常春藤商业期刊(Ivey Business Journal)曾于2010年发布过一篇关于“VC秘密”的文章,两位作者在研究了1970-2006年间的6206支基金信息后发现:“对2/3的VC机构来说,第一支基金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支基金。”要知道,这还是发生在美国的景象——一般认为,美国股权投资行业的LP结构更为成熟,在决定出资后通常会“续费”到第二甚至是第三期基金。理论上,若非第一支基金出现重大变故,对大多数基金合伙人来说,募集第二支也确实不会太难。“这要归因于基金行业的一个独特护身符:成绩是延迟验证的。”一位人民币LP告诉36氪,从时间来推算,一家VC通常在成立3-4年后启动募集第二支基金,但此时第一支基金刚刚投完大半,业绩可能还无从判别。一般直到第三期甚至是第四期基金时,这家投资机构的真实业绩才会最终显现。这也造就了私募行业相传甚广的“第三支基金死亡定律”。对于这个问题,上述文章同样有所昭示,这个数字比首期基金幸存率还要悲观得多:仅有10%的VC发行过4支以上的基金。投资人是商业世界的幕后英雄。选择机会、投入大量资本去助力那些最初一无所有的创业者,加速其实现商业梦想的可能性——而所有行动背后的决策本质是他们的认知。对于一家公司从0到100的艰难成长,他们一一见证,却并非直接亲历,但这已足以让他们有千帆看尽的自觉,并有着向创业者输出认知与方法论的高昂意愿。很多时候,对创业者来说,投资人更像柏拉图学园里的导师,商业世界的残酷战争似乎与他们相隔甚远。但回归到“投资”本身的这门生意上,投资人们不仅无法置身事外,且相比于其他创业者——他们决策频次极高、单笔金额大、且几乎没有修正的可能——投资人在面对周期时的“九死一生”或许更加酷烈。尤其是在中国,由于松散的出资人结构、行业整体处于的历史阶段,情况恐怕只会更糟糕。中国有超过两万家基金,“其中“95%是没有存在价值的。”不止一位LP曾向36氪斩钉截铁地表示。一位美元LP告诉36氪,大量中国VC/PE成立于2014年“双创”之后,至今不过4、5年历史,也就是说大多数中国基金管理人尚未经历过完整周期的淘洗,这意味着“即便是已经完成阶段性自我证明的基金,也在面临着极大的不确定性。”清科创始人倪正东曾对着一众投资人感慨“中国创投20年”:“你跑赢一百米、一千米,每个人在某个横截面都可能是特别牛的人。但是我们做投资做创业都是学积分的样子,不只看曲线,更重要是看积分下来的面积。”他的言外之意是,创投行业潮起潮落,投资人自己的结局也很难预料。渡人者却难渡己,这真是一个令人遗憾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