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故事计划》第412期：她是个摇滚圈的果儿：别人集邮她们集乐手，打卡跟乐手上床

源济

她是个摇滚圈的果儿：别人集邮她们集乐手，打卡跟乐手上床

原创： 高长恭 全民故事计划 2019-10-30

“

等到两个钟头，乐队一行下楼了。小韩在其中，被吉他手搂着肩膀，径直走出门去，都没转头看向我们一眼。

—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12个故事 —

一

 

早五六年，音乐节还没遍地开花时，要是你爱拿摇滚乐标榜自己的生活态度，很可能被当成异类。但在北京不会，你太容易找到同好。

 

那时候，给北海和地坛连个线，以此为对角线的小方块里，是摇滚乐的乌托邦。这里头有MAO、愚公移山、星光现场这三个千人级别的Livehouse以及一大堆音乐酒吧。

 

晚上七八点钟，Livehouse演出开场，pogo、跳水，闹到九十点钟结束，带着一身臭汗出了场子，三九不嫌冷、三伏不嫌热。对于学生和上班族来说，这会儿公交地铁正好错过晚高峰。要是够闲或者贪玩，像我，就去Temple、School续场，开始夜生活的下半场。

 

我跟小韩就是在School认识的。

 

当时我还在上大学，学业稀烂，所幸有点特长，平时给几家体育媒体供稿。学弟小胡是我的助手，日常替我整理稿件、修图剪视频，赚个零花钱。有一回刚做完一个跟踪报道，累得头昏眼花，我说带他去放松一下，就去了愚公移山。

 

那天是个本地金属乐队，我听得激动，小胡的注意力全不在台上，而是盯着前排一个连pogo带跳水的姑娘。

 

演出结束，时间还早，我提议出去喝酒，小胡心不在焉地说该回学校了。我不好叫他独自回去，又的确想喝酒，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乐队很可能会去afterparty、可能碰上别的大牌乐手、演出散场后大伙都爱去那续场，所以漂亮姑娘特多……我一说到这儿，他眼睛突然亮了，假装不情不愿地说：“你要是想去，那就去待会儿呗。”

 

一进屋，小胡比我先看到刚才那姑娘，她正端着杯酒坐在吧台前。

 

她是个相当漂亮的姑娘：身段修长，紫发扎成哪吒头，身穿一件特大号的Metalica（金属乐队）纪念T，一看就是个Live老油子。

 

我跟酒保要了两杯威士忌，也抄空坐在了吧台。

 

小胡突然问我：“咱能不能去跟那女孩儿认识下？”我笑了：“你自己去啊。”小胡直勾勾看着我，也不言语，碍不住磨，我跟他蹭了过去。

 

“你也爱听Metalica？自己人啊！”我没话找话。

 

“愚公移山还能不听金属？你这搭讪水平有点儿次啊。”姑娘倒好说话。

 

“甭管水平次不次，搭上话不就成了。”我一扯小胡，“我是老高，这是小胡，他特想认识你，自己又不好意思，我就陪着来了。”

 

姑娘一下子就笑出声：“叫我小韩就成。”随即转头看向小胡。

 

小胡满脸通红，傻笑着：“啊！你好！”

 

看着小胡害羞的样子，我油然生出一种老父亲的感觉。小胡其实长得挺帅，就是太“好学生”了。对自己的外形毫无想法，永远是整齐的寸头，程序员风格的穿搭，基本没什么社交，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给我“打工”赚钱——他是我在学校贴吧招聘来的。

 

说完“你好”，他又低头发起呆来，无奈下，我又开始搭话：“今儿是自己，还是等朋友呢？”

 

“等人。”小韩倍儿爽朗，“等今儿那乐队呢。”

 

就这工夫，乐队果真来了，算时间是下场收拾完家伙就跑过来喝酒。小韩特激动地看向他们，结果他们直接无视了她。过了几分钟，小韩端着酒站起身来，冲我们一笑：“我先撤了，回见啦。”也跟着上了楼。

 

我突然想到了点啥，跟小胡说：“别想这妞儿了，你降不住。”

 

“啊？为啥呀？”小胡脸红劲儿还没褪下去，这么一来，更涨红了。

 

“这应该是个果儿，玩儿得比你野太多了，你俩不是一段位的。”

 

“啥是果儿啊？”

 

“就是，喜欢摇滚乐手，别人集邮她们集乐手，打卡跟乐手上床的。”

 

“不可能！”小胡严词否定，可说着，他自己也虚了，“她，应该，不是的吧。”

 

“待会儿看吧。”

 

这会儿再捋，就都清楚了。乐队成员们不认识小韩，进门后不单没跟她打招呼，视线直接跨过了她。况且倘若是熟人，大可以散场后去后台找乐队，而不是在酒吧蹲点儿。

 

蹲afterparty，是果儿们的经典入圈方式。

 

我陪着小胡等结果，此间小胡一言不发，只顾着闷头喝酒。

小韩终究没自己下来。等到两个钟头，乐队一行下楼了。小韩在其中，被吉他手搂着肩膀，径直走出门去，都没转头看向我们一眼。小胡欲言又止，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

 

二

 

生怕一出门正好碰上乐队跟小韩，我又陪小胡在酒吧里坐了好半天。期间他趴在桌边儿，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小胡固然憋闷，眼看着自己心仪的姑娘被人领走，可小韩也绝对没错，她就是冲着乐手来的，小胡的一厢情愿完全跟她没关。

 

纠结了半晌，我还是跟小胡说：“自己别忒难受。你看上她了，但你没说，她啥都不知道，所以你别弄得好像失恋了一样，你俩其实啥都没发生。”

 

我琢磨了下，又说：“你也别怨人家姑娘，你喜欢她，但她喜欢乐手，这都合情合理。她喜欢就去追了，这没问题，明白吗？”

 

小胡看了我好半天，点了点头。

 

出酒吧已是后半夜，指定回不去学校，我带小胡去了我家。我寻思，肯定只怪酒精作祟，这指定不是他第一次求而不得，不喝酒兴许他就不会钻牛角尖了。

 

一路上连带到家洗漱睡觉，他一言没发，我当他已经死心了。哪料到，转天一早他突然问我：“哥，你这几天还去那酒吧吗？”

 

小胡觉着，他喜欢小韩，跟小韩喜欢乐手是一回事儿。小韩蹲点乐手，他就蹲点小韩。

 

我问他：“你确定？”他笃信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一周，我陪着小胡像上班一样，每晚去School点卯，终于在周五的晚上，我们等到了小韩。

 

小韩还记得我们，一见到就笑着和我们打招呼，笑得跟春天一样明媚。那天是个朋克专场，小韩的衣服从Metalica换成了Sex Pistols，头发散开，穿了双匡威，修长的双腿露在外面。

 

她点了杯黑方，坐在我旁边。小胡激动得紧紧攥着酒杯，攥得杯里的酒波涛汹涌。这时，小胡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是果儿吗？”

我大窘，赶紧怼了他一肘子。

 

小韩听得一愣，但很快又露出了冷漠的微笑：“对不起，请叫我骨肉皮。然后，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吗？”

 

“我喜欢你，那天演出现场，我就一直在看你，后来在酒吧遇见，我激动得不行，但脸皮薄，都不敢主动跟你说话。后来你……先走了，我后悔了一宿。我这礼拜每天来这等你，不管你怎么想，我就觉得我得告诉你，我特喜欢你。”

 

小胡长出一口气，沉吟了一刹，又说：“我不懂行，刚才说的话冒犯到你了，不好意思。”

 

小韩没答话，场面陷入尴尬。

我双手按着额头，想打个圆场都不知道说啥。我以为小韩会转身就走，甚至想像到她咒骂小胡的情景，可没成想，倒是小韩先打破尴尬：“加个微信吧，都见了好几回了。”

 

三

 

我很后知后觉，之后的几天，小胡突然格外勤奋，不停地问我“还有没有活儿”，我觉着不对劲儿，一看朋友圈，才发现他跟小韩已经亲密地互动起来。

 

我问他怎么拿下的，他支吾着说他后来又去酒吧蹲了很久，又遇见小韩好几次，后来慢慢熟络起来，就在一起了。

 

爱情的力量深不可测，小胡那阵子像打了鸡血一样，我布置给他的活儿完成得极其迅速，周末就跟小韩约会。后来他俩在学校附近请我吃饭，桌上两人格外甜蜜，让我十分感叹生活的莫测。

 

小胡酒量浅，很快摇摇欲坠。眼见接近尾声，我喊服务员买单，小韩却坚决抢着结账：“说好了是我们俩请你的，你就别跟我抢了，他再怨我。一会儿还得麻烦你把他弄回寝室呢，我自己弄不动。”

 

一路回了学校，我把小胡架回他的寝室，又出了宿舍楼，小韩还在楼下门口等着。一见我她客气地说：“辛苦辛苦，麻烦了。”我笑着摆手：“还没走啊，怎么回去？”“打车吧。”

 

送她去校门口的路上，我们简单闲聊几句，才知道她也还在上学，跟小胡同级，而且还是在位于海淀的比我们学校强得多的大学。

 

聊到摇滚乐，她格外激动，说她父母工作忙，家里经常就她一个人，屋里太安静了，她害怕，就发现了摇滚乐。好多年里，都是嘈杂的摇滚乐陪她入睡。

 

上大学后，脱了爸妈的管束，有的是时间，她就开始泡起了livehouse。

 

“后来开始看演出，对乐手有了特殊的感情，不是谈恋爱的那种，是一种特亲切的感觉。”说罢，她羞赧一笑。

 

我笑了下：“懂。”

 

“但我是真的很喜欢小胡，跟之前的都不一样。”

 

“我信你。”我说。

 

临她上车，我才发现那天的她跟头两次见面很不同，头发染回了黑色，穿着身学生气十足的T恤牛仔裤帆布鞋。

 

四

 

过了有一阵子，有一天，小韩发微信给我：“哥，有空吗？想跟您聊点事儿。”

 

“成，我最近闲。”

 

“那今晚school？”

 

“好。”

 

八点多钟，我一进酒吧，小韩已经到了，一见面我就打趣儿说：“怎么样，没欺负他吧？”她却丧着脸，根本没接我话茬：“哥，你说小胡他不是玩我吧？”

 

“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小韩低着头：“前两天，我们俩上天津玩儿，然后晚上就一块儿睡了，嗯，做了。可第二天回来的路上，他就不说话了，我跟他说什么他也不理。好几天了，我问他，他就说没事儿，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说着，她几乎要哭出来。

 

我一头雾水，急忙安抚：“我跟他也认识有些年头了，他不是那种花花肠子的人。他要这样肯定是有事儿，但他对你肯定是真心实意的，你放心。”

 

“可是，这能是什么事儿啊！”说着，小韩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有些手足无措：“你别着急，我明儿找辙跟他聊聊，你别胡思乱想。你们俩可得好好的，可是全仗着你们让我相信爱情呢！”我开玩笑说。

 

她的情绪稍有缓和，挤了个微笑。

 

正聊着，旁边响起了乐器调音的声音。School有个小号的LIVE区，很多大牌乐队都是从这起步，听到马上有乐队开场表演了。我问小韩：“走看看去？”

 

她开心地应下了。

 

那天是几个学生朋克乐队的拼盘，里头全是赶来助阵的同龄人，很是热闹。我跟小韩端着啤酒站在外围，跟着点头摇晃喊牛逼。

小韩说她和小胡在一起后就再没看过演出了，看得格外开心。

 

我注意到，她依旧穿着特简单的T恤牛仔裤，好像打从跟小胡在一起后，她就刻意剥离了身上的各色摇滚元素。我很担忧，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五

 

目眩神迷的一个多钟头后，演出结束了。我们心满意足地走出LIVE区，就看见小胡满身酒气的站在门口。

 

“嚯，你啥时候来的？”我跟他打招呼，他却站得木头桩子一样，不应我的茬。毫无征兆的，小胡突然抡起拳头向我冲来，我赶紧伸手架住，他仍然疯了一样朝我抡拳头。小韩直接懵了，赶紧一把抱住他。

 

“要打架出去打！”酒保喊道。我赶紧拽着他俩出了酒吧大门。

 

小胡满脸通红，直勾勾地瞪着我，一言不发。小韩也吓坏了。

 

“你想什么呢？你这两天跟她闹脾气，她今儿专门来找我问知不知道情况。”我也有点动怒，一边揉着刚被他拳头擦着的下巴一边质问，“正好，你说说，她怎么你了？别自己搁那耍脾气，多大个人了，还不识好歹了。”

 

小胡的气势眼见着颓下去，耷拉着脸，不回答我。

 

“你到底在想什么？有啥问题说明白你们协调，你自己堵着除了矛盾还能堵出什么来？你现在说。”我接着追问。

 

小胡仍不说话。小韩终于压下哭劲儿，但还紧紧抱着小胡：“哥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先带他走了，今天对不起了。”说完，她拖着小胡出了胡同。

 

我仍然难压愤懑，但稍微想明白了一些——小胡似乎芥蒂小韩的过往，对音乐现场格外过敏。

 

一想到小胡竟然在“跟踪”小韩的动向，让我实在一阵别扭。

 

第二天，仿佛昨晚的荒唐完全没有发生，一切恢复了往常，唯独小胡再没来找我领活儿。没事儿时，我总按捺不住去看看他俩的朋友圈，小两口如常地一起吃喝玩乐，秀着甜蜜。

 

又过了一个月，一个晚上，小胡突然找我喝酒：“我跟她分手了。”

 

“和平分手？”

 

“嗯。”

 

“那挺好，在一块有矛盾调和不了，早死早超生，比互相拖累着强。”

 

“对不起，那回我跟你撒泼，我其实也知道她找你大体是为啥。头两天，我们俩上床了。我是第一次，她特照顾我，真特照顾我，可一见她那么……熟练，就想到她之前和别人，想到她那次被人领走，我就特难受。我知道她跟我在一起后不会了，她对我真的特好，可我心里就是过不去。”说罢，他一杯见底。

 

“我明白，你得知道她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你俩没可能了？”

 

“没可能了，我真的特喜欢她，可我做不到。”他说。

 

打那之后，小胡变了不少，他开始积极于各种社交活动，身边总会有漂亮的姑娘作伴，但每个都不长久，俨然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

 

我很晚才发现，其实小胡家境颇丰，说是“有钱人”也不为过，先前的“朴素”和同我打工，更多是家教使然的节俭。我曾想过他当初追到小韩，是不是因为“露了富”，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

 

后来，我在愚公移山又碰上过一回小韩，当时我误了开场，一进去就在人群的最后看到了她，她依旧是青春的一副学生打扮，远远地跟着音乐轻轻点头。不知为啥，我莫名地想到了她当初说“对不起，请叫我骨肉皮”，那副严肃洒脱的样子。

作者高长恭，体育从业者

编辑 | 李星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