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共克时艰:五味杂陈的悲伤与热血
危机发生前,韩国一家电梯公司的高管洪权杓(Hong Kwan Pyo)与他老婆和9岁儿子一起住在首尔市郊一座三室一厅的公寓里,隔三差五还能去滑雪场度个假,享受着典型韩国中产的生活。
危机后,洪的公司倒闭了,为了还债房子也卖了,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中年失业的他成了混迹在公园里的流浪汉,靠卖杂志勉强糊口。有一天他实在是太想儿子了,悄悄跑到儿子的学校旁边,站在围栏外远远望了儿子几眼,回去时哭了一路[3]。这是个中年破产的典型悲剧。
1998年,韩国有150万人下岗,失业率一度飙升到7%,每个月就有3000家企业倒闭,每天都有4200人失去工作。隔三差五就有失业大军高举“I.M.F = I’M Fired?(IMF=我被开除了?)”的指示牌上街游行。
上街游行反对IMF的韩国人
大财阀也扛不住了。三星总裁李健熙指示要让旗下子公司“自谋生路”,LG称要在2002年之前整顿15兆韩元规模的产业,现代也停止了在大陆的扩张。以往前30大财阀每年都要录用3万名左右的毕业生,但1998年只招了3000人,另有7000人虽被录用,但迟迟不给上岗。
来源:Jungmin Lee,The labor market in South Korea, 2000–2016,IZA。
汉城一家娱乐厅老板瞅准了经济不好时人们火气大的特点,推出了“撒气服务”,只花几百元,就可以对贴着“单位上司”、“经济官僚”、“背信小人”标签的假人一顿胖揍。一位年轻姑娘一边揍一边大喊“金课长、李代理,揍死你!看你还敢不敢扣我工资把我辞退!” [2]
在韩国,兵役制度极其严格,逃避会面临沉重的处罚。危机前,韩国青年普遍不愿当兵,很多人为了逃兵役而来中国留学。危机后,失业大军纷纷涌向高待遇的兵务厅,使原本还要捉壮丁的军队一下人满为患,到1月,已经有2000名申请者的入伍时间因为报名人数太多,延后了一年。
2月17日,《朝鲜日报》刊登了一条新闻,某男子抢劫金融机构时被警方制服,事后发现他竟然还是一个中小企业总经理。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他振振有词地说道:“我能不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吗?不过反正现在也就这样了。我不想害人,所以不抢民宅不偷窃,只抢金融机构。” [2]
危机时,地铁逃票的人越来越多,三个月内,仅首尔地区就有25万人次因逃票被抓。1998年的冬天对韩国人而言尤其寒冷,除了因为下岗潮与年终奖没了外,为了省钱,韩国人又重新用起了《请回答1988》里经常把德善呛得半死的蜂窝煤,煤球厂生意格外红火。
虽然生活艰难,但在国难当头的关键时刻,韩国人仍然展现出了高度的团结,一份调查甚至显示,66%的公务员都认为公务员薪资应该削减[2]。
韩国人的救国运动中,最著名的莫过于为国家增加外储的“捐金运动”。在韩国人排队拿出自己的金银首饰时,新任总统金大中也表示,危机的压力决不能由老百姓一家承担,企业、政府也要一起“共克时艰”。轰轰烈烈的银行、政府、企业与劳工四大部门改革由此拉开大幕。
对银行,他关闭了一批资不抵债的银行,并成立了一家国家资产管理公司专门收购坏账;对政府,他把23个部门削为17个,裁员5万,让低阶公务员从“铁饭碗”变成“合同工”;对企业,他严查政商勾结,限制财阀规模,并力促国企改革,实现化学、钢铁、通信等多个行业的民营化。
1998年似乎很适合改革,几乎同一时期,与韩国隔海相望的另一个东亚大国也在进行着类似操作。
在金大中政府和韩国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下,1998年3月23日,韩元兑美元汇率已回升至1370:1,金融市场恢复稳定,经济逐渐复苏,并在2001年提前偿还了IMF贷款,最终摆脱了IMF的“魔爪”。
裁员潮期间,英语好的员工基本都留了下来。意识到紧要关头股票存款房子都靠不住后,韩国人在教育上的投入变得更加疯狂。
1998年,韩国小学生出国212人,到2004年飙升至6276人,翻了30倍。1997年,韩国人留学花费总计11.5亿美元,到2007年已超过100亿美元,接近当年GDP的1%。往往爸爸一人在国内拼命工作,维持老婆孩子在海外的高昂费用,寒暑假再回国团聚,开学后再回去,被称为“大雁家庭”。
危机后,韩国开始用当年造内存和汽车的方式搞文化产业。2001年,《我的野蛮女友》横空出世。2005年,《大长今》登陆中国,观众达三亿。由于其中大量的韩餐元素,之后大陆的韩餐店遍地开花。从《蓝色生死恋》到《来自星星的你》,从《江南Style》到东方神起,韩流席卷亚洲。
韩国97危机的故事结束了。但还有一个问题留待解决:为什么欣欣向荣的亚洲会突然崩盘?难道只靠索罗斯一人就能把亚洲掀个底朝天?
当我们把镜头从地面拉到三万英尺的高空,一幅迥然不同的图景便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