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大通区块链团队的前主管帕特里克·麦伦德·尼尔森（左）和安布尔·巴耳代
这家美国最大的银行搞清了如何与安布尔·巴耳代、帕特里克·麦伦德·尼尔森这样的区块链黑客合作，随之产生的文化碰撞很快带来了回报。
原文刊载于：《财富》2018年6月1日刊
在曼哈顿时代广场附近的百思买柜台上，安布尔·巴耳代抛起了一个特大号的黄色骰子。
五点。
巴耳代说：“奇数。”这个结果确定了她选择的电脑。如今她所有的决定都采用这种方式，借此迷惑任何尾随的间谍。她身穿军绿色法兰绒上衣，脚踩带有饰钉的黑色皮靴，选择了“奇数”对应的249美元联想电脑。而“偶数”对应的电脑是旁边的169美元款。
她的同事帕特里克·麦伦德·尼尔森问：“你确定不要再掷几次，选到那款便宜的？”遭到拒绝后，他把盒子拿给了收银员。
这趟古怪的购物之旅发生在3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二。当时，巴耳代是美国最大银行、《财富》美国500强排名第20的公司摩根大通的区块链项目主管。而尼尔森是摩根大通的首席工程师，他建立了区块链Quorum，这种分布式会计总账采用了加密货币网络以太坊背后的技术。
某种程度上说，两人如今正在休假……他们在计划把数据载入这台笔记本电脑——他们将此称为“燃烧炉”，因为它的确是要按照字面意思被焚毁的。这是升级大零币代码的过程之一。这种加密货币类似比特币，不过隐私性要强大许多。它通过名为“零知识证明”的数学方法，让匿名在理论上成为了可能。为了让他们的代码用于验证，巴耳代和尼尔森必须编写一个秘密公式，并摧毁痕迹。假如危险分子获取了数据，他们就能制造出无限的大零币，这是不可接受的。
身穿蓝色衬衫的收银员工扫描了包裹的条形码，并问道：“你们要用这个干什么？”
尼尔森面无表情地表示：“做一件事，然后毁掉它。”在他长到胸口的大胡子中，完全看不到一点笑容的痕迹。但推销员并未气馁，他继续问道：“你们需要延长保修期吗，或者安装一套微软Office办公软件？”
尼尔森表示：“不，我们会摧毁它。”
售货员皱起了眉头。他试探道：“你们要用它做试验之类的吗？”
“我们要砸烂它然后烧掉——”
巴耳代打断了他：“是啊，做科学实验。”她给了销售员一张纸，上面有个二维码。“这就是我们做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看看。”
尼尔森（左）和巴耳代正在纽约举行“加密仪式”
该项目确实是个科学实验——不是两个伪装的华尔街人士做的那种典型实验，反而可以让雇主获益。的确，摩根大通与大零币的结盟关系对主流银行而言很不寻常。该公司把大零币的密码算法整合到了Quorum中，有朝一日，它可能会让银行间的交易免于窥探。
这家金融巨头与澳新银行集团和加拿大皇家银行一起，在去年秋季建立了“银行间信息网络”，探索如何使用Quorum提升全球支付系统的效率。尽管这种尝试目前还处于初期阶段，但摩根大通表示，这个项目和其他类似项目有助于把交易处理的延迟从几周缩短到几个小时；考虑到银行财产服务业务涉及的资产高达每天6万亿美元，这项技术可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不过考虑到这项工作的特殊性质，巴耳代和尼尔森很谨慎地避免越过银行的界限。离开百思买后，巴耳代对我强调说她不希望这趟加密之旅以任何形式牵扯到摩根大通。她坚持道：“要明确，我们只是以个人身份做这件事。”
“他们认为我们疯了。”
从摩根大通首席执行官杰姆·戴蒙对比特币的斥责来看，他可能是地球上最不愿意雇用巴耳代和尼尔森的人。他的批评言论屡次占据标题，也让他在加密货币领域的博客上遭到了妖魔化（有时候人们会把他的姓氏Dimon改成Demon，称其为“杰姆·德蒙”）。
2015年11月，在旧金山的《财富》全球论坛上，戴蒙预测政府会制裁这些不受管制的货币。他宣称：“折腾比特币纯属浪费时间。”去年9月，比特币一路猛涨到接近2万美元的高点，这时戴蒙重申了他的怀疑态度。他表示：“比特币就是诈骗。”并声称要开除任何交易比特币的员工。一个月后，他又补充道：“如果你蠢到去买比特币，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
戴蒙后来说他很后悔发表那些观点。不过作为一名每天要处理四分之一美元总量的金融巨头的领导者，戴蒙很有理由对这种藐视管理、价格剧烈波动且没有预兆的资产表示怀疑。没错，摩根大通拥有超过5万名技术专家，几乎是Facebook总员工的两倍。
不过比起银行许多使命重大的技术业务职能——维持价值流让公司和消费者得到资金、贷款和投资——加密货币似乎金融价值不大，徒然令人分心。尽管如此，戴蒙的公开鄙视也隐含了一个微妙的事实：银行如何看待加密货币、区块链，以及它们诱人却可能未被察觉的潜力。
戴蒙在去年10月生硬拒绝比特币后不久，Chain的首席执行官亚当·卢德温就给戴蒙写了一封公开信，阐述加密技术的潜在价值。这家初创公司已经登陆纳斯达克，并获得了Visa的支持，为金融业打造区块链。公开信获得了近50万次阅读，很快就被送到了戴蒙的办公桌前。
戴蒙与卢德温通了个电话。卢德温回忆道：“你知道，他本来可以很轻易地说，你怎么敢用我的名字骗点击，但相反，他很欣赏我写的内容以及其中蕴含的思想。他对此的认真态度也让我印象深刻。”
摩根大通技术中枢的员工走出纽约哈德逊园区开发公司的走廊。摩根大通拥有超过5万名技术专家，几乎是Facebook总员工数的两倍。图片来源：Chris Goodney—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确实，尽管戴蒙似乎贬低了加密货币，但他对支持这些货币的技术赞不绝口。去年，就在他质疑比特币买家智商的那个大会上，他也表示：“上帝保佑区块链。”他给了员工充分的空间去研究随心所欲的加密货币世界中的试验性技术，这种自主权远超其他大部分银行。
举个例子，Quorum就源于使用谷歌构思的编程语言Go的软件客户端。当加密货币社区改良了市值仅次于比特币的加密货币以太坊时，摩根大通的区块链工作人员也可以获取那些更新。类似的，可以支持数字代币交易的Quorum“零知识安全层”，也是与大零币的开发商Zerocoin Electric Coin Co.合作开发的。
戴蒙的“欺诈”言论激起了社交媒体的强烈反响，安布尔·巴耳代转发了推特，附上了一个“ˉ\_(ツ)_/ˉ”的表情符号，这个淡定的耸肩是混迹于网络的一代人喜欢使用的标志性表情。
在去年秋天的Money 20/20金融科技大会上，她的回答更加微妙。“对大部分其他银行而言，站出来说‘区块链好，比特币不好’都情有可原，因为他们可以明确把两者区分开来。考虑到摩根大通既与以太坊有联系，又与创造大零币的那批人有联系……这番话就意义不大了。”
跨国公司都是跨界机构，其中有许多充满各种担忧和梦想的独立思考者。这些公司高层领导的信念，并不总能匹配或很好地概括公司内部的情绪。在摩根大通区块链项目中，金融巨头谨慎、以盈亏为导向的领导风格与新技术架构者无法无天的创造性能量共存着，并往往能结出硕果。
实际上，摩根大通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模糊了公共区块链（加密货币领域的蛮荒西部）与具有商业亲和力的私人或“得到许可的”区块链（未来高效的金融基础设施的基石）之间的界限。随着这些技术走向成熟，它们的崛起可能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许多看起来不相配的合作关系，戴蒙和巴耳代的联系就属于这一种。
2015年2月，摩根大通网站的岗位列表上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工作。岗位描述写道：“你在意颠覆，对比特币和其他加密货币有一些想法，可能对于为大型金融机构工作的前景感到矛盾。”《华尔街日报》当时如此描述这种自我贬低的态度：“他们需要那些不太想为他们工作的人。”
摩根大通需要新鲜血液——众所周知，在技术巨变的时代，许多拥有百年历史的机构都有这种愿望。为此，该银行在2014年成立了一个名为“新产品开发”的特殊团队。该团队研究的都是热门话题，包括云计算、数字化和对开发者更友好的编程界面，这也是安布尔·巴耳代最终加入的团队。
Clovyr的首席执行官和联合创始人（前摩根大通员工）安布尔·巴耳代。Photographed by Bryan Derballa for Fortune
巴耳代起初不像个银行家。她一直喜欢反主流文化，游荡于黑客圈。2008年，她搬到纽约，在一家小型避险基金公司工作，当时公司和经济都不景气。随后她进入了咨询公司Capco，在那里为摩根大通工作，直到2012年全职加入摩根大通。她的反叛精神并未消减，在“占领华尔街”的活动中，她摆出了一个造型，让莫利·卡巴博摄影，后者是一位激进的艺术家，以描绘关塔那摩监狱的生活而闻名。
在场景中，巴耳代戴着墨镜，靠着一块标志牌，上面写着“支持现实财政改革的华尔街员工。我们的人数比你们想象中更多。”这幅照片如今还挂在纽约历史学会。
在摩根大通，巴耳代进入了新产品开发团队，最早从事的是机器学习研究。随着对企业区块链的热情日益增加，这个团队在此类项目上的战略投资翻了一番。公司给Digital Asset投入了大量资金。前摩根大通高管布莱斯·马斯特斯认为正是该公司发明了信用违约交换，尽管这一观点存在争议。摩根大通是研究以太坊技术的企业以太坊联盟的创始成员，也是Linux基金会跨行业区块链合作集团，即之后被称为“超级账本”的项目的创始成员。
同时，摩根大通还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打造了自己的内部技术。然而，情况变得很明显，银行注重合规性的文化无法与区块链技术专家共享一切的气质无缝对接。近年来，摩根大通的区块链试验前途光明，但留住它们的创造者却难度重重。
第一批测试的项目中，有一个名为Juno的分布式总账。区块链系统在使用量巨大的情况下往往会“疲劳”，效率降低，Juno的设计目的就是让它们复原力更强。技术专家斯图尔特·波普乔伊与他的主要编码员威尔·马蒂诺领导了这个项目的开发。他们做的事情对摩根大通而言十分新鲜，但摩根大通几乎没有发布开源软件的经验。（马蒂诺兴奋地在代码分享网站Github用自己的私人账户发布了Juno的代码）
当团队在2016年的超级账本会议上推出Juno时，摩根大通拒绝发布关于它的新闻稿。波普乔伊对《财富》表示：“很明显，如果我们想真正兑现这项技术的潜力，就要自己跳出来干。”他们那一年离开了摩根大通，他们的新项目Kadena募集了近1,500万美元的资金，创始人表示《财富》排名前100的医疗公司已经与他们签订了合同，成为了他们的客户。
Clovyr的首席技术官和联合创始人、前摩根大通员工帕特里克·麦伦德·尼尔森。Photographed by Bryan Derballa for Fortune
那时，巴耳代已经成为了产品团队区块链领域实际上的领导者。她招聘的第一个人是克里斯汀·莫伊，之前在马斯特斯手下做过一段时间的券商。随后帕特里克·尼尔森也加入了他们。他曾在近来陷于困境的俄罗斯杀毒软件开发商卡巴斯基实验室担任研究员。最后，尼尔森成为了Quorum的首席开发人员。
随着时间的推移，Quorum开始模拟区块链，让主流的金融服务供应商团结在一起。它便于使用，而附带的私人信息工具Constellation意味着它可以保证机密性，这是吸引许多银行客户的筹码。而其前瞻性的零知识安全层又可以在未来带来更多价值——私下完成的数字资产交换。
与此同时，摩根大通的管理制度也有所发展，开始接受新产品的文化：等到团队做好准备，在开源软件许可之下发布Quorum时，也能够让它合规了。摩根大通用了官方的Github账户发布了相关代码。
Chain的卢德温谈到以太坊和大零币时表示：“这些试验初步涉及了其他银行认为不可捉摸的技术。我认为安布尔在其中居功至伟，杰米也起到了很大贡献。”
摩根大通的全球首席信息官洛里·比尔。Courtesy of JPMorgan Chase
尽管如此，Quorum的采用，甚至它在摩根大通的未来，都还远未确定。由于Quorum是开源的，所以摩根大通必须谨慎处理反垄断问题，因为这种合作涉及了与其他银行的联手。为此和其他原因，行业的内部人士推测Quorum最好是由超级账本这样的团体或金融技术开源基金会（FINOS）之类的金融业团体来监管。摩根大通的首席信息官洛里·比尔表示，它的命运还悬而未决。她说：“我们相信它是一种很出色的资产。我们会继续评估Quorum进化和发展的最佳方式。”
然而，这种进化不会在巴耳代和尼尔森的领导下进行了。今年4月，他们宣布辞职。巴耳代表示：“我们只是希望离开高度管制的实体，这样动作更快一些。”
巴耳代和尼尔森憧憬在不远的将来，得到许可的（企业用）区块链和公共（类似比特币的）区块链能够更加紧密地结合。巴耳代把如今区块链的状态比作几年前企业评估亚马逊网络服务或微软Azure等公共云时候的情况。
最终，人们会提出包含私人云和公共云的混合云方案，从而让商业经营更具弹性和效率。（克里斯汀·莫伊接替巴耳代成为了摩根大通团队的主管，她对区块链世界有着类似的看法，她最近对Coindesk网站表示：“也许将来某一天这些都会整合起来。”）
这是巴耳代和尼尔森创立Clovyr的动机之一。他们这家新的初创公司的名字来源于高速公路驶入匝道和驶出匝道的立体交叉结构。
Clovyr将为对区块链感兴趣的开发商、企业和消费者服务。巴耳代的产品理念包括一个为台式电脑准备的、类似浏览器的工具，它可以帮助用户接通竞争的区块链，使用分布式的应用，从而测试最新的创新成果。尼尔森开始编写初步的代码，公司也开始了融资。在他们看来，区块链的竞赛不一定非要有一个赢家。公司和人们——包括杰米·戴蒙——应该可以联手搞清到底哪些管道和部件最适合他们。
不过在Clovyr 5月中旬的发布会之前，巴耳代和尼尔森还有最后一个任务要完成，让Quorum和摩根大通获益。我来到了巴耳代在布鲁克林的公寓，见证了这一过程。她的猫莉莉在客厅昂首阔步地边走边叫，而两人正在拆卸一台笔记本。这是大零币编码贡献的最后一步。
前一天，两天在纽约的时代广场和联合广场进行了录制采访，还使用了巨大的伞来遮蔽空中的窥探。他们采访了一对加拿大夫妻、一位抽大麻的以色列演员、一位佛教徒还有其他人，询问他们对于隐私、加密货币和监管的看法。他们捕捉了鸽子在公园中飞翔、出租车按喇叭和一位牙买加女士在地铁上喊着下流话的镜头。这样做是为了以视频文件的形式，产生一些任何人都无法再现的数据，然后把这段视频导入一个程序，将其转化为大零币核心的私密技术要用到的基础代码。
这项工作完成后，就到了毁灭的时刻。在巴耳代的屋顶，她拿出了一只丙烷喷灯，融毁了计算机的内部架构，尤其是记忆芯片。燃烧后的残渣发出了刺鼻的气味。巴耳代表示：“我们这道火炖电路板做得不错。”
回到厨房里，尼尔森发现电脑的一部分还没有彻底被毁坏。巴耳代把它放到了灶台的平底锅中。随后，她打开了抽油烟机，让火焰吞噬金属和塑料碎片。她和尼尔森把浓烟扇向排气扇。随着最后一点白烟飘上天空，仪式就这样结束了。
作者：Robert Hackett
译者：严匡正
狗仔卡
发表于 2018-6-3 08: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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