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财经社(ID:aicjnews)
文 | 石若萧
特约采写 | 赵雪娇
编辑 | 金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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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计算机科学的课程正在进行中。唐平中把一个证明方法写在黑板上。这个方法万无一失,他用了四年。
突然,一个学生站了起来。“老师,你的证明太长了。”就像美剧中天才出场的桥段,那个学生走上前台,整个证明从三页简化到了一页。
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唐平中留作业时,会把前人未解决的难题放在后面,作为附加题。他想看看这群学生的反应。
“学生们并不知道,以为就是作业,”他说。这是清华大学的计算机科学实验班。他教课的第五年,由于它的创办者姚期智而被称为“姚班”。最终,“那些题全都解了出来。”
在人工智能的人才大潮中,这个班被寄予厚望。某种程度上,“姚班”学生都是优中选优,每届只招收三十余人,其中不乏各省高考理科状元和各门学科奥赛金牌得主。这些学生非常聪明,敢于挑战权威,随时随地都能冒出创造性的想法。
“他们是真的很聪明,是最好的一批本科生。不光在中国,在全世界都可以这么说。”交叉信息院的助理教授、博士生导师吴辰晔这样评价他们。
“卡内基梅隆大学有一位教授曾经半开玩笑地跟我说,他对姚班的学生非常满意。每次收到来自姚班学生的申请后,先放在一起,只要英语水平达标,能够录取的就先都录取了,然后再去看别人的。”他说。
姚期智在给学生上课。图片来源于网络
吴辰晔博士毕业后的三年间,先后辗转卡内基梅隆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担任博士后,于瑞士苏黎世理工大学担任研究科学家。2017年初回国,于清华任教。
他坦言,自己每天都面临着很大的压力。“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把这批学生培养好,才能不辜负把他们送到我们这里来的那些家长和老师们。”
这个暑假,吴辰晔开设了一门课,课名叫“智慧城市的计算建模”。这门课涉及的专业范围相当广泛,任何人都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考虑到所有的方面。对此他是有意为之,因为希望学生们能够自己从中去选取感兴趣的方向,并根据实际场景,综合运用不同学科的知识。
有些学生选了能源,有些学生选了选课系统的设置,还有些喜欢玩游戏的学生选择研究公司在设计游戏时需要考虑的问题。对于所有的方向,他都表示鼓励。
技术和场景的结合,也一直是科技公司关注的焦点。这一轮的人工智能创业浪潮中,首先就是AI高端人才的争夺。具体到教学中,怎么在技术和场景之间搭建一个桥梁,开始受到重视。
“光有技术没用,最重要的是把技术运用到场景中,创造社会价值和财富。”唐平中说,“既懂人工智能,又懂医疗、金融等领域的交叉型人才,以后是不得了的。”姚班因此开设了许多交叉学科,包括计算经济学、计算生物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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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荆公寓2号楼201B,张天纵几乎每天早上都是七点起床,洗漱后,只要有课就去FIT楼上课,没有课便去图书馆自习或写作业。除了每天下午五点准时操场跑步半小时外,他基本上都泡在图书馆。
这个1999年出生的上海男生,目前正在姚班读大二,每天的日程安排中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娱乐活动,这在外人看来不免有些无聊,不过他自己却乐在其中。
高中时,学校组织学生搞竞赛,他原本数学物理化学都想学一学,结果“一不小心化学搞了个全国金牌,就来清华了”。提到这一点时他显得有些腼腆,但语气之轻松,就好比提到自己操作超级马里奥吃到了一个蘑菇。
另一个通过高考进入“姚班”的韩持发现,周围同学的智商都很高,自己的GPA只能排在中游。
空闲时间,安徽人许子望和广东人李子豪更倾向多看会儿书。同张天纵和韩持一样,除了学习、跑步和做作业,两人的日常生活里都没有什么纯粹的娱乐项目。
“作业还是有点难的,得花时间。”李子豪表示。他是全国信息学的金牌获得者。
姚班2014级学生、姚班联席会常务副主席刘定峰说,虽然姚老师一周一般只上一次课,但往往一节课的内容就覆盖了一整章节的内容。这就需要同学们在课下花时间对照笔记和课本把问题搞清楚。“自己下功夫阅读思考,会加深对问题的认识。”
我采访到的叉院学生,多数都有一个爱好——打游戏。
蛋黄派喜欢玩DOTA,摩羯A偏爱像《纪念碑谷》这样画面唯美的游戏。
摩羯A记得,有一天晚上,宿舍突然停电了,楼里的男生气得大喊:“为啥偏得在这个时候停电?我TM马上就要飞升了!”
陈立杰偏爱音乐节奏游戏“OSU!”大学前,他是这款游戏世界前100名的玩家。进大学后,玩游戏的时间少了,眼看当初实力相当的小伙伴已经闯入世界前10,他还止步不前,一度有些懊恼。
2016年,陈立杰进行清华大学特等奖学金答辩。图片来源于网络
为了玩游戏,陈立杰创下过两三天不睡觉的纪录。在MIT交换的半年中,除了科研,他大部分时间都宅在宿舍打游戏看动漫。他怕自己太沉迷耽误学业,索性就把游戏放到了移动硬盘中,“如果实在控制不住想玩,就把硬盘给朋友” 。
范浩强的爱好有点特别。有段时间,为了提高打字速度,他先是疯狂练习提高拼音打字速度,觉得不够快又去学了五笔。还是不满意,他干脆就把键盘的结构改造了,在班会上还向同学推销过自己发明的键盘。
范浩强自己发明的键盘。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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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2013级学生陈立杰,唐平中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他是神。”
陈立杰在初三时就经常会翘自习课跑去机房。有时候机房老师不允许他进入,他就跑到天台上用草稿纸想题目。午饭时,他就待在机房里吃泡面。
“那时我还很年轻,也没有想到以后会怎么样,就是想要呆在机房里,为了做出题目这样纯粹的感动而活下去。”他说。
刚刚进入清华时,陈立杰还对未来感到茫然。他的前室友范浩强却早已经开始了学术生涯。在大一的军训期间,范浩强利用闲暇进行研究,投出了第一篇论文,发表在计算机视觉顶级会议国际计算机视觉大会上。大学四年,他的成绩始终是班级第一。
范浩强小学三年级开始学奥数,12岁时通过网络接触到了编程。小学刚毕业,他就在两周内自学速成C语言。2011年7月21日,读高一的范浩强作为中国队的四名参赛选手之一,在泰国芭提雅以599分(满分600)夺得第23届IOI金牌第二名。高二直接保送清华。还没上大学,范就跟随信息学总教练唐文斌加入了视觉智能公司旷视科技实习。
在旷视科技办公室,范浩强穿着公司logo衫。图片来源于网络
在与范浩强无意间的对比下,陈立杰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甚至进而开始考虑起自己生而为人的意义来。那时他经常在紫荆操场独自散步,思考一些诸如“我是谁”、“我要做什么”这种颇具哲学探究性意味的问题。为了排遣这种无所适从的心情,他去旁听了唐平中讲的高年级课程博弈论,并在后者的指导下完成了第一篇学术论文。
大二时,他提前修完了姚班大部分的计算机理论课,还选修了高等理论计算机科学——这是一门研究生课程。为此他每周投入20个小时进行研究,期末考试花了24个小时答题,取得了这门课唯一的100分。
上完这门课,他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要成为一名理论计算机科学家!”讲到激动处,他会频繁地眨眼,扶眼镜,左右撩及肩的长发,双手在空中挥动。
大三下学期,陈立杰去麻省理工大学交流,师从著名量子信息科学家Scott Aaronson教授。在那里,他每天最多会工作14个小时,除了吃饭和睡觉,基本都在做研究。房间里面堆满了稿纸和论文,每次起身落脚都要先把它们挪开。
在麻省理工大学的时候,导师给出了由著名量子信息学者约翰·沃特罗斯在2002 年提出的开放式问题。导师和它的三个博士生针对它研究了一年多也没有结果。陈立杰在上面花了两个星期,苦苦研究也没有进展。
有一天,他在波士顿的街头漫步,抬头忽然看到一只白鸽以不同的方向飞过了天空。他顿时开了窍,立马冲回宿舍,思考了一个星期,解决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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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姚期智先生在接受《量子位》采访时,提到了他的想法:虽然现在中国在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方面有优势,但却不关乎核心。真正的核心是那些瓶颈问题上的话语权,谁能率先拿出解决方案,谁就拥有理论基础到应用层面的全面优势。
而这就不能不涉及到人才的培养。一直以来,全世界都面临理论研究人才不够的问题,因为“都被高薪雇到大公司里了”。这个问题无法避免,只能想办法去平衡。
关于这一点,他一方面希望学界能够研究出更耀眼的成果,吸引下一代投身于此;另一方面,他希望学校能够提高研究人员的相关待遇。此外,工业界和大学进行更紧密的合作,推进产学研结合,也是一个好方法。“不只是让大学去承担一个项目,然后产生一个软件,而是也能够从一个更长远、真正提高中国原创技术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虽然在人才储备方面,中国并不占优势,但仍有不少优质人才潜心学术科研,选择留在高校与研究所工作。中国的高校及研究所在 2013-2015 年仍保持着人才净流入的状态,人才的流入总量大于流出。
姚班的学生刘壮在国际上获得最佳论文奖。图片来源于网络
吴辰晔对科研人才接续的问题也作过思考。他觉得,很多矛盾归根结底来源于人的欲望。“现在比起很多年前,资源已经没那么稀缺了。很多东西你不去争,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他说。
在课堂上,吴辰晔也从不会特意向学生灌输“只有研究才是好的”这种思想,只是一直在尝试着通过课程设计等方式引发学生的研究兴趣。
他觉得,一来,就算学生毕业后算进入工业界,在工程的推进过程中也说不定会解决目前学界无法解决的问题;二来,想赚钱的话,那就好好赚钱,做金融或者当公司高管都是好途径。只是“有些事如果有了兴趣不去做,未来可能会后悔。人生短暂,如果有一直没能达成的梦想,也是很遗憾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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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各国学界已经就一点达成了共识:人工智能的崛起,将会使人类目前生活的所有方面,包括劳动、环保乃至未来战争的形态,均发生彻底的改变。而任何一个在针对人工智能的研究与发展中占得领先地位的国家,都将率先建立起关于人工智能如何安全使用等一系列国际标准,并垄断其解释权。如果中国抢先建立起了相关标准,“美国将被置于不利地位”。
今年开学,吴辰晔主持了交叉信息院的开学典礼。典礼上,他见到了一个2008届入学的学生,给大家分享了一张光盘。光盘里,2008届每一个姚班学生都在镜头前诉说了自己的梦想。有人说想做科研,有人说想创业。所有人都想改变一些既有的东西,开创一个新时代,几乎没有例外。
这让吴辰晔很是感动。刚回国不久的他,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所有姚班学生都有着远大的胸怀和理想。但看到这张光盘,他说,“起码知道08级的学生是这样,很欣慰。”
姚期智在演讲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吴辰晔和姚期智先生一样,都称得上是理想主义者。当年他在美国工作的时候,有一天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爱国情怀。“尽管培养下一代很开心,但花费同样的时间,没能培养自己的同胞,心里还是会有些遗憾。”
当时的他一直醉心学术,对各种政治理念都不太关心。这种爱国情感的突然上涌,让他自己也委实有些惊讶。之后他向姚期智先生提了自己想要回国的想法,得到了大力支持。
我和学生们聊起未来的打算时,蛋黄派和摩羯A都说想留校任教职,“但是现在竞争也很激烈”。范浩强现在是旷视科技的研究员。陈立杰打算出国深造。
选择工作的人很少。虽然企业在到处挖掘 AI 人才,但仍有不少优质人才致力于学术科研,选择进入或留在高校与研究所工作。
过去三年,在全球范围内,通过领英发布的 AI 职位数量从 2014 年的接近 5 万,到 2016年超过 44 万。其中,基础层的人才需求量大,包括软件、算法、机器学习等。
对于201B的四人来说,或许是因为还年轻,远大理想之类的事物在他们听起来还有些虚无飘渺。但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完成普通人压根无法想象的东西了。
晚上九点半,墨蓝的夜空窜过几道煞白的闪电,闷热的空中裹着潮气,要下雨了。张天纵收拾好书包,离开图书馆,急匆匆走向学校北门旁边的宿舍。
他并非完全没有学习之外的爱好。他对火车、轨道、交通线路等都相当感兴趣。他是清华大学交通爱好者协会的成员,这个协会成员的一大爱好便是背出那些冷门的火车站名。他的桌上有一本国家铁路线图册,感到疲倦时便会拿出来翻上几页。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能够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线路图获得心灵的放松的。或许,火车轰隆隆开过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的画面,恰恰是一种人类在未知的科技领域中开疆拓土的隐喻,同时还暗示着自己充满不确定性但又激动人心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