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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心声] 《全民故事计划》第167期:住在102病房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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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27 07: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住在102病房里的父亲 

 2017-06-26 陶一 全民故事计划

父亲背着我回家,醒来的时候,他正走在一个小桥上。趴在他背上的我,看着桥下的水缓缓地流。


全民故事计划167个故事



2012年高温酷暑的一天,出差三个月后的我风尘仆仆地携夫带子赶回三百里之外的家乡,看望独居的父亲。


推开大门的霎那,看见半年未见的父亲,满腔喜悦一下子像冰冻住一样,堵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他脸色灰暗,神情憔悴。不仅仅是清瘦,整个人的状态都特别不好,眼神里都透出疲惫,看见我也没有表现出往常的欣喜,似乎是没有力气做出欣喜的表情。


母亲十年前已经故去,奶奶三年前也走了,我和弟弟在外奔波忙碌,六十八岁的父亲一个人养着几只小羊,过着寂寞的独居生活。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他只拨拉着碗里的饭粒,却吃不下去,说是一点儿也不饿。我似乎预感到一种可怕的事实,但又想侥幸地逃避。


正是收玉米的季节。第二天,我们还去地里收了一天玉米。一直精神萎靡的父亲干起地里的活来,比我老公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科研人员又快又好,当天也吃了些东西,我多少有点儿放下心来。


住了几日,回到省城。我想起父亲吃不下饭的样子,总觉得惶恐不安,劝说着父亲把小羊卖掉来省城同住。父亲当时已经拉黑便,自己也害怕,便同意了。


父亲要来的前一天晚上,我又失眠,天蒙蒙亮时才睡着,做了个梦,梦见父亲在灶台前忙碌,微笑着对我说:“你刚起床,看我都蒸了一锅包子了!”我一回头,看见已故去十余年的母亲正在灶台边烧火,神情安详。


父亲到来后,我立刻带他去省里最好的医院治疗,确诊为贲门癌晚期。结果出来的那日,我在黄昏时分坐上了人潮拥挤的公交车,看着窗外夕阳慢慢隐去,忍不住号啕大哭。那天,我在QQ签名上写下一句话“行孝要趁早,及时当珍惜。”


就这样,父亲住进了第102号病房。



102号病房有六个床位,两排,一排三个,全是肿瘤患者。由于床位拥挤,我们过了将近一周才住进来。从病房门口往里看,那些未开刀的病人看着尚有正常人的样子,而开过刀的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表哥看了害怕,说:“进了这种地方,没有病的也能被吓出病来”。


左排靠门口的1号床上的病人是和我们同一天住进来的,一个黝黑结实的农村人,五十出头的样子,他的妻子看着还要年轻些,个子小小的,穿着红色的衣服,干净利落。


住进来以后,等待动手术的日子,两个人还说说笑笑,经常斗嘴。


男人很热心,医院陪床的凳子拉开后可以当床睡,初来乍到的我拉不开,那男人立刻过来帮忙,利落地帮我弄好,一点儿没有病人的样子。


晚上聊起天来,我说:“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很少到了这个年龄还能打牙斗嘴,说说笑笑的。”女人接过我的话,不好意思地说,他们是半路夫妻,刚结婚不久。她男人去年得肝癌死了,她女儿在外地工作,自己在家女儿不放心,接她去城里住,她又住不惯,也不愿离开自己的家。经双方儿女牵线,就和同村丧偶的他走在了一起。


虽是半路夫妻,这几个月也是新婚燕尔,男人能干活,也知冷知热,两个人甜甜蜜蜜地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晚上,男人吃过饭后,大口吐血,吓得女人慌了神儿。


两个人说起当晚的情形,男人还朝着女人憨憨地笑。女人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真是坑死我了!”男人信心百倍,向女人保证:“动完手术,住个十天半月,我一定会健健康康地跟你回家。”


有一次我去接热水,看见那女人在热水间发呆,见我过去,赶忙擦了擦眼泪。我有心想说两句,但终究无言。


动手术前夕,男人的儿子回来了,同样是皮肤黝黑。有一次他私下问,我们姐弟对于动手术有无争议。他父亲也是胃癌晚期,他不太情愿动手术。


其实我也很困惑,我父亲胸部有了积液,癌细胞已经渗透转移,动手术要忍受巨大的痛苦,也不一定有意义。


无论是我父亲,还是他父亲,病人眼里的求生渴望如此强烈,办住院期间我父亲就迫不及待,好像住进医院就安心了。他父亲也天真地认为,只要开过刀,拿掉肿瘤,住个十天半月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回家过日子,在这个关口,身为子女,说放弃太难。


男人的儿子说:“动手术和化疗这些手段,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动过手术后,男人明显地虚弱下来,女人的女儿来看望过一次,一身时髦的洋装,都市白领,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


男人很积极地配合医生,一口一口气地吹气球,锻炼肺活量。手术后没几天,女人跟着女儿回家去了,再也没回来。


出院的时候,男人的儿子扶着他,穿过医院有些幽暗的走廊,步履蹒跚。



5号床住的是一个乡镇银行的副行长,当兵出身,高大魁梧,相貌堂堂,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一家在人群里是卓然出众的那一类人。


行长很健谈,手术前给我说过许多当兵时的趣事。他在兵团吃饭特别快,每次吃饭都是风卷残云,第一个解决“战斗”。我问吃饭太快是不是对胃不太好。男人高大帅气的儿子立刻反驳我说:“每天都吃这么快,胃早就适应了。”


行长得的是肺癌,并不抽烟。他对自己的病情也不忌讳。他妻子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身材比较矮小,五十多岁的年龄,皮肤仍然白嫩,像发面馒头一般,一看就没怎么吃过苦。动手术之前,他妻子一直在,并不善谈,也不与我们这些人聊天,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行长的手,神色间尽是忧虑。


行长的二女儿和我聊起来,说行长从年轻就脾气暴躁,老两口从年轻打到年老,每天搞得家里都是鸡飞狗跳。但行长现在躺在医院里,最难受的人是她妈妈。


动过手术后的行长,再无谈天的兴致。他怕疼,不下床走路,也不太配合医生要求的训练。三个孩子轮流着来照看,他妻子一直守在床边,不离不弃。



6号床的病人最年长,已经78岁,从“重症监护室”转移过来的。我从未见他坐起过,只是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唯一的动静是喉咙里常有明显的痰声。有一次半夜痰堵住了气管,呼啦啦来了半屋子护士和医生进行抢救,抢救半天把那口痰吸了出来,他又像往常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家女儿多,女婿也经常来看。有一次看见他家大女婿在外面吵嚷,大女儿沉默着,小女儿在那里哭。


有一天半夜时分,我刚睡着,听见6床那边有动静。在抢救,父亲手术后时常发高烧,有时烧得浑身发抖,那晚他正好退下烧,也醒了。


我们都静静地拉好床边的帘子,听着6床的动静。这次抢救的时间并不长,医生护士很快推着器械走了。


6号床的小女儿在很小声地哭泣,一边哭泣一边说:“爸爸,走吧,我带你回家!”


6号床一家连夜走了,等天色明亮,大家拉开帘子,新的6号床已经住了进来。


那天夜里,我看见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6号床的动静,我怕6床的死影响他的心情,但早晨当他看见新的6床时,悄悄对我说:“省里的大医院就是好,昨天晚上我还以为那个人不行了,你看,现在人家又好好的了,还能坐起来吃饭了!”


我没有告诉他真相。



病人换了一拨儿又一拨儿。父亲手术后时常不明原因发烧,医生也很着急,每天做各种检查,希望尽快找到发烧原因。手术后他大便也干结,我和弟弟用手一点儿一点儿帮他往外扣,那个时候,心里没有任何念头,只希望他能舒服一点儿,每天祈祷着退下去烧。


父亲更像一个孩子,他对自己的主治医师产生了依赖,每天看见刘医师,就像看见生的希望。他不想出院,高额的住院费用让我开始有压力,每天打各种消炎、补充营养的液体都几千元,相当于我一个月的工资。弟弟刚刚毕业,尚未娶妻,各种现实的压力,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幸好发烧终于控制住了,父亲出院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后期是化疗,第一期化疗效果尚好,第二期化疗他嘴里上火,舌头全溃烂了,我又心疼又无奈。第三期决定不再化疗,中医治疗。


对于这个决定,我想父亲并不能原谅我,他还是希望住到医院里,而且只希望进他开刀时的那个医院,见到刘医师。他相信,他们会有办法的。我的这个决定,直到临终,在他眼里,一定是不孝的。


当年家里贫困,亲友们都希望我退学帮家里干活儿,是父亲顶住了各种压力,只有他一个人支持我考大学,走出了原来的生活圈子,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却放弃了。


父亲治病期间,我儿子也快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我老公一直想着换个学区房,接送孩子也方便。他在网上和我弟弟聊起这个事,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仅仅是把这个作为话题聊天,但弟弟的反应却特别激烈,问我老公:“是换房子重要,还是救人的命重要?”


后来父亲的腿肿得厉害,我们转回县医院输血,父亲手术后一点点儿瘦下来。他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半夜陪床的时候,我心疼弟弟,我守着,让他睡一会儿。我父亲会用拐棍把他戳醒,他只要自己不睡着,就不让我弟弟睡。他似乎忘记了,弟弟是他一生放在掌上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的人。


2013年的六月,又是高温酷暑的天气,已经骨瘦如柴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


父亲下葬那天,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去邻村听戏,睡着了,父亲背着我回家。醒来的时候,他正走在一个小桥上。趴在他背上的我,看着桥下的水缓缓地流,感觉父亲像大山一样,温暖可靠。


如果他泉下有知,希望他能够原谅我,比起治疗费的昂贵,让我真正心疼的是,我不想看见他受继续苦痛折磨,像6号床那样在医院里离开。



题图:来自网络



作者陶一,高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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