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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教育] 李莹英:我的成长、挣扎、与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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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 06: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李莹英:我的成长、挣扎、与抉择(上) 

2017-01-02 李莹英 每天好玩的数学


李莹英_简介

台湾大学数学系教授,1992毕业于史丹福大学, 之后到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工作,1993回台湾大学任教至今,曾获国科会杰出奖。几年前由于发现台湾中小学数学教育的严重问题,与其它数学家投入修改及补救的工作,负责九年一贯数学领域国小部分的课程纲要修订,之后主持由旧纲要到新纲要共六届学生的衔接课程。

原文刊登于《台湾女科技人电子报》008期科技人论坛

我成长于一个女性占多数的家庭,我从母性,从小自由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真正意识到传统及文化对自己的束缚,以及所产生的种种冲突,是在步入婚姻之后,也从此开始了一段跌跌撞撞、漫长的挣扎及摸索过程。很多路在走过后,才晓得该怎样面对及选择,却已经不能涂掉,重新来过一次。希望我的故事及经验,对在相同路上的姊妹们,能有些许的参考价值及帮助…


成长的经验及背景,往往是形塑一个人个性的重要因素,所以且让我从久远以前慢慢谈起。固执坚毅的血液或许一直传承在家族的女性中,故事从我的外祖母开始,她很年轻就守寡了,她毅然担起生计,独力扶养遗孤,同时吃斋礼佛直到过逝,共约 50年。她生了2女1男,小男孩很小就夭折了,所以这时是3个相依为命的女子。外祖母担着杂货,徒步到邻近各村落乡镇叫卖,有时路途遥远,必须在外地过夜。禁不住对母亲的思念,我的大姨和当时才 5岁的我妈妈,有时会一起走好远、好远的路,到隔壁的乡镇寻找母亲。


大姨婚后生完第三胎,因并发症去世,而姨丈再婚后,从此不来往。我的母亲为了照顾外祖母,近 30岁才结婚,这在民国 50年算是相当晚婚,而且还是用招赘(编注:招赘也就入赘,即招人到自己家里做女婿)的方式。母亲及父亲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但或许传统的大男人,忍受不了入赘寄人篱下的感觉,他后来离家出走。母亲最终选择离婚,在民国50几年,离婚还非常少见,而且为了争夺子女的监护权,他们一路打官司到最高法院。在这条路上,我也靠「自力救济」好几次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3岁、弟弟1岁时,父亲家族中人,趁我们独自玩耍时,把我们偷偷抱离家乡,安置在台中的姑姑家(我家在台南县的乡下)。母亲费了千辛万苦,终于打探到消息,寻到姑姑家。为了传统的传宗接代,她的第一要务大概是要带走弟弟,而且这时弟弟从母姓,我从父姓。较懂事的我,一见到母亲当然就抢先要母亲抱,弟弟的哭闹声引来其它人,所以很快就被带离现场,但我即使在暴力下,死也不愿意放手,终于撑到路人介入,被母亲带回家去。之后母亲带着我,四处寻找知名律师,打监护权的官司。家中只有一间租来的小店面维持生计,为了律师费用,常常需要向他人借贷,但一切的努力,终究敌不过社会既有的观念,在我入小学前,监护权判决给父亲,我再次被迫与母亲分隔两地。还是被安置在台中姑姑家,但这时他们已换了住所,我将对母亲的思念藏在心底,一朵小花或任何小东西,都可以升华被寄托成是母亲的象征。母亲终究还是寻到学校来,但美丽的容颜已起了变化,原来母亲伤心过度,发生了颜面麻痺。一年级下学期,我转学回家乡,虽然居住在不同的村庄,但在班上儿时玩伴的引领下,我偷偷跑回家探望母亲。秘密终究无法隐藏,但因我固执地不愿意亲近父亲,在一次我生病发烧好几天后,终于被允许回妈妈家住几天。此后,我不愿意再回到父亲家,好几次中午放学在烈阳底下的柏油路上,被祖父母强硬要拉回家,但即使袜子及手脚都被磨破了,我还是死命地抗拒,不肯移动。在这段时间我还得躲着4年级高大强悍的堂哥,若不幸遇上了,只能靠智取逃过一劫。大人们实在敌不过我的固执,只好放弃,让我待在母亲身边,同时在我3年级时,父母亲协议将我和弟弟的姓氏交换,从此我改成母亲的姓。


我是母亲心头的一块肉,她给了我所有的关注,最好的总是留给我。长大后,仔细回想,我才知道我家的环境实在很不好,但我从不曾觉得匮乏,即使我家没有厕所、浴室,没有独立的房间,也没有书桌,但我有母亲满满的爱。母亲只有小学毕业,从小属于学校的事,都是我自己作决定,母亲全部支持。初中时,我常常朗读英文给母亲听,即使她完全听不懂,却还是耐心的听着,并给我赞美。我的成绩及在学校的表现都非常突出,小学时是个担任班长的小霸王,初中时虽然班上女生仅是60多位同学中的18位,但前5名我们却有4位,我们一点都不退缩,导师还曾私底下要我们几位女生上课时回答小声一点,要不然班上男同学会不敢回答。


在我成长的一大部分时间,都是外祖母、母亲和我3人共同生活。由于外祖母担心母亲以后年老无依,坚持要母亲再婚,继父是个军人,后来只再添一个小我12岁的妹妹,我们女生依然占多数,而我还是保有母亲绝对的宠爱。这时的我,任性张狂,不曾压抑我的感觉,我还挺怀念那个单纯、不受外界影响的自己。或许由于青春期的叛逆,虽然我到初三才知道有「联考」,但因为班上前5名的其它同学都要到台北参加联考,我便也坚持一定要离家北上,母亲拗不过我,只好同意。我考上北一女(编注:台北市立第一女子高级中学),从此离开家乡,除了假期外,再也不曾回去定居了。现在我也为人母,才明了母亲当时给我多大的空间,要是换成我,大概不会同意让我女儿在高中时,就独自离家到异地求学。我也不确定这个离家的决定是否正确,我个性转变的开端由此开始,首先是初中毕业时,听到班上一位女同学批评我太自我中心,我决定从善如流,加上初到异地,是别人的地盘,没有任何依靠,凡事还是先观察再说,我从此逐渐内敛,转变成「外柔内刚」。

图片来源:百度百科


在台北的第 1年,我住在校外的妇女会宿舍,母亲终究放心不下,后来在景美买了房子,外祖母北上陪我,老家却依旧是租来的破房子,直至我出国留学,卖掉景美的房子后,才在家乡购买一间二手屋。北一女人才济济,在其中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注意,而我也正忙着调整城乡的文化冲击,以及学习独立的生活。我的理科倾向非常明显,选组当然还是我自己作决定,而选择也是显而易见的,其间唯一值得提的是被学校推荐领爱迪生奖,以及推荐到好像是第一次举办的科学营队。联考前,到底要选数学系或物理系作为第一志愿,让我犹豫许久,最后决定填数学系。这时母亲反对,她听说读基础科学必须出国深造,所以希望我选择资讯,她的反对没有效果,我还是以第一志愿进入台大数学系。由于是自己喜爱及专长的领域,我在数学系如鱼得水,渡过一段愉快的时光,也读得比其它同学轻松。



虽然我是班上最好的学生,但我并没有对未来的计划,也没想到要怎样创一番事业,我身边没有典范,只是依着自己的直觉作自己喜欢的事,以及尽力达到一定的水平。我并没有觉醒领悟到学术研究是我一辈子的生涯志业,也没有努力扎根作最好的准备,甚至后来还放任许多事物影响自己,偏离这个主要目标。我在小学时,可能比这时候还像个数学家,我自己设计题目,问很多问题,然后自己解答,我也花许多时间思索难题,然后在理清困惑时雀跃不已。孩子真的需要很多时间胡思乱想,我小时候有很多独处的时间,天窗流泻下的光线轨迹,及透过我家卖的布,看光的奇怪波浪黑影(干涉现象),还有闪耀在太阳底下,石头内石英的漂亮光芒,都让我着迷而且惊奇万分,我也还记得自己在想宇宙到底有没有边界时,那副理不清头绪,迷惑痛苦的模样。但这些喜悦,似乎随着上国中课余时间越来越少,而逐渐远离,消失不见了。


虽然我性向十分偏向基础科学,情绪却常摆荡在极端的理性和感性间,即使想不出精彩的言语及文字表达感受,但自认对事物及语言的感受力还相当敏锐。我没有觉醒到认真看待自己的未来事业,但模糊中有另一个更本能的声音,在引领我的方向---解答对人生的迷惑,及安顿自己的生命。我喜欢阅读,因为能进入作者的思想,进入书中人物的生命;我喜欢数学,喜欢听老师讲课,因为透过这门纯粹的学问,我与古今中外的人物思绪相通,明了他们如何思索及解决这些问题,没有任何模糊及混淆。这种完全没有阻隔的心灵交流,最令人欣喜及感动,而爱情是另一个让人以为最接近这种境界的时刻,所以难怪我们像飞蛾扑火般,让它成为自己的最大枷锁。对于爱情,我保持一贯诚实面对自己的态度,不因为别人的追求,或是好奇憧憬,就踏入其中,也不让外在的因素影响自己的决定。我未曾深思或在心中勾勒出我的Mr.Right的影像,是他来到我的眼前,将一切具体化。然而这实在不是应有的正确态度,既然爱情及婚姻在我们的生命中,可能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我们当然应该抽丝剥茧,仔仔细细想清楚自己的期待,以及怎样的人最合适自己,该做好什么准备及努力。如此才不致错过,即使选择单身,也才能无所遗憾,知道自己少了什么,多了什么。


我在大三上陷入热恋,爱情的甜美让我雀跃有如一只小鸟,踩在云彩端、身在天堂里。然而在激情过后,问题及冲突逐渐浮现,我们的个性其实很不同,原先走的路也没太多交集,他的心力都投注在社团,而我比较专注在学业。他未来想到山上教书,却设想我应该继续深造,虽然身陷爱情中的我,嚷着也要到山上教书,却是更增加他的压力,1年后他执意要分手。这个决定让我痛苦万分,我没穿戴起任何保护的盔甲,放任哀伤的情绪淹没自己,整天好像行尸走肉,完全封闭自己,很感谢许多朋友,即使面对我的疏离,却还不断带给我温情。这时的我,当然没准备出国,而是选择在台湾直攻博士,情绪在2、3年后才慢慢平复,并决定申请出国留学。没想到刚退伍的他,在几年的心情沈淀后,再度接近追求我,虽然这时我已和另一位朋友逐渐熟稔,但还是选择回到他的身边,我不知道如果错过这次,我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有个奇怪的特质,就是事情一旦作了决定,就很难再改变,所以出国的申请还是继续进行。在出国前这一年,我们共同渡过许多非常快乐的时光,也因为走过许多风雨,比以前更珍惜,也更契合。但因为曾经目睹我受到的伤害,我的母亲对他十分不谅解,也非常反对我们再次交往。这时我已离家近10年,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而因为这件事,又接着跟母亲长期抗战了6年,以致我和生命中最重要的奥援——母亲(编注:奥援是指暗中支持、帮助的力量;有力的靠山),逐渐产生了一些隔阂。我没意识到我正失去我最珍贵的资产,当人爱的行囊饱满的时候,即使遇到困难,也总能充满勇气及力量地迎向挑战。然而当爱的行囊枯竭的时刻,我们却只感觉到疲累与无力。日后我情绪低落,面临困境时,即使已和母亲和解了,却觉得很难对她启齿及吐苦水。这实在是另一个错误,也是我们许多女性的共同盲点——We do not ask, ask for help, and ask for another option。


~~ 未完待续 ~~

 楼主| 发表于 2017-1-2 06: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莹英:我的成长、挣扎、与抉择(下) 

2017-01-03 李莹英 每天好玩的数学

李莹英_简介

台湾大学数学系教授,1992毕业于史丹福大学, 之后到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工作,1993回台湾大学任教至今,曾获国科会杰出奖。几年前由于发现台湾中小学数学教育的严重问题,与其它数学家投入修改及补救的工作,负责九年一贯数学领域国小部分的课程纲要修订,之后主持由旧纲要到新纲要共六届学生的衔接课程。

原文刊登于《台湾女科技人电子报》009期科技人论坛

点击查看>>李莹英:我的成长、挣扎、与抉择(上)


在申请到奖学金的学校当中,我原选择到普林斯顿大学,但因为学习领域的关系,出国前改变心意,转往史丹福大学(编注:即斯坦福大学Stanford University,下同)。我非常努力,也因为全心投入,不但重拾儿时热诚,同时深深感受到学术研究带给自己的喜悦,并在第4年获得全美Alfred P.Sloan Doctoral Dissertation Fellowship的肯定。另一方面,我和男友费心地维持长距离的恋情,我的奖学金以及他的薪水,大部分都花费在越洋电话(那时很贵,好像1分钟2块多美元)以及飞机票。虽然我很喜欢美国的学术及生活环境,但长时间的分隔两地,让我觉得有责任赶快返国,加上独自1人在国外面对许多事物,还要维持长距离关系,同时与母亲抗战中,虽然因为没有立即性,与母亲的冲突并不大,但总是有些疙瘩及隔阂,这一切都让我感到疲累。我4年完成学位,在没有询问任何师长朋友的意见及建议下,我执意只到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工作1年,便要回台湾。这是我在学术路上第1个关键错误,我应该虚心地请教别人的意见,在国外多磨练几年,让自己的能力成熟一些,同时建立好联系,这对自己以及台湾的学术发展,都比较有帮助。高等研究院的学期很短,4月1日就结束了,加上自己归心似箭,冬天还回台湾一趟,我并没有好好把握这个重要机会,多认识及熟悉同一年在研究院的许多知名数学家及未来明星。


经历了许多事后回首前尘,我发现面对问题的态度,以及危机处理,才是影响后续发展的最大关键。唯芳在前几期的文章中提到她的经验,很佩服她能采取非常有效而且正面的方式,处理遭遇到的困难。我好像一直没发展出这份能力及技巧。能诚实地面对自己,忠于自己的选择,是我的最大优点,但缺乏弹性,不晓得割舍及放手的重要,遇到问题只会靠意志力蛮干,当意志力无法支撑或解决时,便束手无策,任自己浮沈其中,让我这一路走得特别辛苦。虽然在重要的事情,我有时会很坚持自己的想法,但实际上对于大部分的事务,我常是随和地顺着其它人的意见。小时候,由于母亲总是为我着想,加上我大多没注意到别人的想法,所以这样的习惯,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困扰。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形象逐渐转变成「善体人意」,不习惯在小事冲突及对抗(很费神耶),常带给我很大的负担及心理压力。由于很清楚周遭人的意愿及想法,意见不同,必须在心底天人交战,对抗挣扎的机会便增加许多,无论最后是无奈的拂逆对方或勉强的委屈自己,都让我不愉快。


我没有考虑周详及作好准备规划,一回台湾就让自己陷入多重困境当中。第一个困境是,新科博士正要开始完全的独力研究,有许多事需要学,也有许多能力需要磨练及发展,而第一次教书不但需要花许多时间准备,还会将时间切割成零星的片断,这是在学术路上辛苦而且关键的时期。另一个面临的困境是,家庭与工作的冲突与平衡,我回国后不久结婚,2年后生产,这些都需要我许多精神和心力,以致像蜡烛两头烧,疲于奔命。再一个困境是,我没意识到由于长期分隔两地,我和男友的许多想法和经验已经不同,我们需要时间再熟悉,也需要时间取得我母亲的完全谅解和接纳。马上进入婚姻,让我们少了一段重要的缓冲时间,更严重的是,我们和他的家人住在一起。来自不同家庭背景的两个人,即使相恋多年,一旦共同生活,还是有许许多多要调整的地方,必须经过一段辛苦的磨合期,才能逐渐适应,并建立一套稳定的互动模式及新的家庭文化。对于平等的两个人,习惯不同时,还能透过讨论或拉距战后解决,但如果是1个人孤身进入另一个大家庭,由于力量悬殊,很抱歉,有问题、必须改变的,只有你自己。我们两个的家庭文化及互动模式很不相同,甚至南、北部的闽南话说法也不同,自己习惯的一切,似乎一夕间,全变成错的,必须改成另一个样子。我家很少发生冲突,即使心情低落,也不会影响到其它事务,或对家人发脾气,许多事不用开口,其它人自然会为你着想考虑。他家的文化却是很不同,言语上的针锋相对是常态,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父母与子女间,也不例外一律平等。笑脸迎人,可能会撞到一堵墙,说话要大声、用抢的,否则可能没人会听,但大家似乎毫不在意,发过脾气后,一下子就雨过天晴,亲密如昔,而这一切却让我的情绪受到很大的干扰及波动。我受的庭训,是尊敬顺从长辈,看到婆婆忙或很累时,我无法袖手旁观(其它人好像没感觉,除非大声提出要求),但自己却可能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大学教职的工作时间深具弹性,不注意保持原则,任由其它事物侵入,许多宝贵的时间常常就这样一点一滴流失了。


我虽然回到台湾,但期待自己能和在美国顶尖大学的过往朋友有相同的研究表现,这带给我很大的压力,即使持续努力,却是效率不高,特别其中一个我很想完成的计划,迟迟无法突破,与国外同僚的学术成就,似乎距离越来越远,也感觉逐渐被推离学术中心。在工作上吃力地摸索及孤军奋斗,回到家中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也无法放松安歇,这让我的身心更加疲累。我先生无法理解我为什么有那么多情绪,认为一切都是我自寻烦恼,我的埋怨、不满及争吵越来越多,而在大家庭的庇护下,传统的男女分工不公更是无法憾动。由于曾经为这分感情付出许多努力,对比于过往的契合及甜蜜,失落及挫折也更深。工作与家庭的分身乏术,时间永远不够用,加上寄身于大家庭中,与朋友日渐疏远,联系也越来越少,我逐渐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不但爱的行囊完全枯竭,内藏的刚毅性格也逐渐被磨损击溃。


我在4年后回到史丹福大学访问3个月,久违的自由及个人空间,让我终于能透一口气,也顺利解决最想完成的计划,这个研究成果不但让我获得国科会杰出奖及其它荣誉,也让我顺利升等教授。虽然之前我对自己的研究一直不是很满意,但现在平心回想及比较,我是太心急了,当时我的研究成果,与美国大部分同辈相比,其实是毫不逊色。完成这项研究,让我在学术路上再度站上不错的位置,但我却还是没将研究摆在优先,一些错误决定以及后续发展,使我无法专心于研究,不但没能好好利用已经累积的动量,错失发展的好时机,接下来10年的荒废及停滞,更是让些许差距变成鸿沟。我2006年到西班牙马德里参加全球数学家大会,有许多认识的朋友获得大会邀请讲员的荣誉,我替他们感到非常高兴,却也懊悔自己错失了许多时光,其中一个朋友的经历,更是引发我许多感触及启发。不要放弃,是终于能走出一片天空的最大关键,有时,你可能必须选择一条很辛苦,或者非常崎岖曲折的路径,但唯有不放弃,持续前进,才有机会抵达目的地。这位朋友和我同一年进史丹福博士班,她攻读博士期间并不顺利,比我晚3年取得学位,毕业后由于不景气,工作也不是找得很理想,有几年到欧洲做博士后,也辗转到不同的学校,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必须和她的男友分隔两地,但她不气馁,也不放弃,终于做出非常杰出的研究工作,也获得许多肯定。我的起步比她顺遂许多,曾经有很好的机会,却没能好好把握,而自己处理问题的态度,不但没能在遇到困难及挑战时茁壮成长,反而让困境无限扩大,甚至将自己完全淹没。


我的母亲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付出全部心力,这是我所认识的母亲角色。但当我身为母亲,我却没办法做到如此,我有自己的工作生涯,有许多想做的事,罪恶感、愧疚感与压力焦虑,常如影随形交织在一起。我想扮演好每一个角色,但事实上我无能为力,「自我」更是很轻易在其中被遗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找不到生命的出口,也无法安顿自己,我不快乐,因此我也没办法带给别人快乐。但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除了抱怨与不满外,我没什么积极作为。经过很久以后,我才真正体会到很多事其实是一个选择,我们必须要能接受现状,却也不要放弃梦想及希望。我从不曾抱怨过自己的家庭,也不曾希望它有所不同,因为它是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我有严重的脊椎侧弯,动手术矫正后,上半身打了6个月石膏,我没有怨天尤人或设想如果这没发生在我身上,我有个缺陷,OK,that is it,它是我的一部分,不应该再扩大成其它缺陷。我不知道自己何时遗忘这项好的特质,有时心理障碍比现实困境,带给我们更多影响。当我们接受现实的局限,承认自己的不足时,我们会更自在地寻求协助,或在其中找到一条并不完美的最佳路径。我们女性应该将自己的志向及生涯(如果在乎的话),放在一个明确的重要位置,这并不意谓我们要完全牺牲家庭,如果能重来,我生产后会请育婴假,但依然自在地找人帮忙照顾,如此我会有更多的时间专注研究,以及陪伴女儿。一些国外男性同僚,也会因为家庭因素或照顾家中小孩,而减少活动或完全避免远距离及长期的访问,但他们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事业,研究依然做得非常杰出,家庭羁绊不应该构成借口,心态才是最重要。


在徬徨摸索期间想过许多事,情绪起伏像走过死亡的幽谷,其中唯一值得提的是,我投注许多时间在教育。那时社会上对建构式数学,以及九年一贯有许多批评,在女儿上小学前,我觉得有必要花时间了解她即将面临的教育制度及内容。花时间阅读各版本的建构式数学教材,以及九年一贯纲要后,我发现许多严重的问题,因此写了一些文章发表意见,也和几位数学界同僚一起去见当时的教育部长黄荣村先生,提出我们的看法及忧虑,企图弥补修正已造成的伤害和缺失。从国际比较、纲要修订、与数学教育界争辩论述,到后来负责衔接补强计划,以及担任国立编译馆教科书审查的主任委员,有5、6年的时间,我在这方面的工作份量几乎是另一个全职工作。虽然这些事琐碎庞杂,但只要用心而且愿意花时间,就能看到成果,由于专注,我的情绪逐渐平复,生活渐渐步入常轨,同时我和先生女儿搬到宿舍,有了完整的独立空间。


会投入教育改革,主要是基于无法坐视的责任感,但我的本业是学术研究,扪心自问,我在哪件事才是不可取代?我迫不急待返回研究工作,同时因为已错失许多时间,我更积极地加倍努力,目的不是要超越别人,只希望能利用最后的机会,做一些让自己满意的好成果。


对自己的生命我想我还算认真,不断设法安顿自己及寻找出口,虽然犯了一些错误,也曾无力地缴械投降,但这是我的一部分,也或许是个性让我必需走过的路途。所幸现在大家的寿命很长,虽然已步入中年,我期待自己未来还有一段很长的日子,能让我验证心得,并引领一个不同的生活。最后介绍大家一本我去年读的好书,书名是Mindset,子标题是The New Psychology of Success,作者是Carol Dweck,中译本书名是《心态致胜》,我读的是原文本,后来才知道台湾已经有翻译本。作者将我们看世界的心态分成两种,一种是fix mindset(固定心态),一种是growth mindset(成长心态)。抱持固定心态的人,认为人的聪明才智是天生不可改变的,每一件事都是评断个人能力及才智的指标,失败及挫折代表的是能力不足,所以他们害怕犯错,也避免挑战及做自己没把握的事。而抱持成长心态的人,认为聪明才智可以透过努力来习得,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他们不害怕挑战,无论成功或失败都只是帮助成长的一个过程,最重要的是学习本身。作者举了许多方面的例子,来说明及验证她的理论,譬如在爱情或婚姻关系中,当发生冲突争执时,抱持固定心态的人,所浮现的想法是「我们不是完美合适的一对,否则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但抱持成长心态的人,不期待找到一个完美,或者完全契合的人,他们不害怕冲突,相反地把冲突视为调整修正的机会,透过这个过程将彼此变成Mr.orMissRight。可以想见抱持这两种不同的心态,最后的发展会有多大的不同。我比较偏向固定心态,或许过去许多事情的惩结,是源于这个看世界的态度,我正尝试改变成比较积极正面的成长心态。希望你也能从这本书获益。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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