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做了超声刀的李银河还是王小波的老婆吗？

源济

做了超声刀的李银河还是王小波的老婆吗？ 

原创 2016-07-28 李舒 山河小岁月

女友F，每天开电脑，都要搜搜“李银河”老师的名字，一看到李老师出现在新闻里，她就一哆嗦。

谈新爱人，她哆嗦；谈虐恋捆绑，她哆嗦；最近，李银河老师去一次美容院，她又哆嗦了。

女友F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李老师最近的行为，最后的结尾总是千篇一律的——

她这样做，怎么对得起小波！

恩，大家都能看出来了，F是王小波门下走狗一枚。

李银河老师，是王小波的遗孀。

怎样做一个好遗孀？

遗孀这个词，最早出自韩愈的《与郑相公书》：“计供葬事外，尚有馀资。今裴押衙所送二百七十千，足以益业，为遗孀永久之赖。”通俗的解释，就是死去丈夫的女子；更通俗的解释，就是寡妇。

遗孀不易做。名人遗孀更不易做。

无论这个人之前的工作是什么，在哪方面有自己的成就，从失去丈夫的那一分钟开始，她的所有头衔都消失了，只剩下最沉重的那一个：

某某某的遗孀。

怀念成了她生活的全部，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每分钟、每一秒，她都必须活在怀念的阴影里。最好不要出门，如果出来参加活动，最好脸上总是悲戚，如果她偶尔有笑容，大家就会偷偷地说：“时间还那么短，她已经忘记他了。”她存在的所有意义，是成为一个活化石，提醒着人们，那个美好的时代曾经存在过。

从这个意义上讲，李银河肯定不能算一个好遗孀。她不仅找到了新的同性爱人，并且在新书里披露了王小波不为人知的隐私。王小波李银河之恋，是我们少年时的一种美好回忆，那句“你好啊，李银河”曾经唤起了我们多少眼泪和惆怅，而现在，却变成了捆绑和虐恋。F的愤怒，在这个意义上讲，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李银河不是第一个叛逆者，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遗孀的世界里，永远有复杂的人性。

忽然想写写遗孀们的生活。

虽然婚姻很短，我的余生，从此活在你的世界里

代表人物：王玉龄（张灵甫遗孀）

                 宋清如（朱生豪遗孀）

❶

张灵甫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是：“玉玲（龄）吾妻，今永诀矣。”这一年，王玉龄19岁。她是张灵甫的第四任太太。1949年4月，王玉龄先到台湾，之后又远走美国，读书打工，寻找新的生活。在此期间，王玉龄一直孑然一身，始终未再嫁。她在航空公司工作了20年，直到退休后，才随儿子再次回到中国。对于她的行为，儿子对此有些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已经过时了，现在的世界变化这么快，谁还会为谁等。”

王玉龄的故事，更多请戳：一个杀老婆的男人，却让她念念不忘了70年

❷

宋清如和朱生豪的婚姻，只有两年。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谈了十年恋爱，朱生豪的情书可以为证。问起他们的婚后生活，宋清如只有一句话：“他译莎，我做饭。”朱生豪去世时，留下了没有完成的《亨利五世》，留下没有出版的180万字莎士比亚翻译稿，也留下了宋清如和他们的孩子。宋清如活下去的所有动力，便是整理朱生豪的遗稿，虽然她后来也曾经有过一段新感情。但可以说，没有宋清如，便没有我们今天看到的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这是我见过的莎士比亚的最好译本。

宋清如的故事，更多请戳：朱生豪君，莎士比亚和宋清如掉到水里你救谁？

活在原配的阴影里大声呐喊：你的遗孀，只有我

代表人物：廖静文（徐悲鸿遗孀）

                 林洙（梁思成遗孀）

❶

廖静文被评价为“一个为徐悲鸿而生，为徐悲鸿而活的女人。”

从遇见徐悲鸿的一刻起，廖静文的一生都充满了徐悲鸿的烙印。1939年，16岁的廖静文第一次从湖南远行来到桂林，还是一个女学生。她看到重庆美术学院的筹备处在桂林招考图书管理员，准备去试一下，在口试的考场，第一次见到了年长28岁的徐悲鸿：“他有一点未老先衰。当时他才40多岁，但是已经有两鬓如霜的感觉。他的白头发很多，面色有点憔悴苍白，但是他的脸的轮廓非常美。”

徐悲鸿和蒋碧薇解除婚姻关系后，1946年1月，廖静文与徐悲鸿结婚。1953年9月26日，徐悲鸿因患脑溢血病逝。他们的婚姻，十年都不到。
徐悲鸿去世时，廖静文只有30岁。她的余生，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件，她将徐悲鸿留下的1200余幅作品，及徐悲鸿收藏的唐、宋、元、明、清和近代著名书画1000余幅、图书、图片、碑拓、美术资料等万余件全部捐赠给国家文化部，并捐出了北京的一套寓所以建立徐悲鸿纪念馆。这是中国艺术史上最完整的个人捐赠之一。
第二件，则是不遗余力地维护徐悲鸿的名誉。说得更具体一些，就是不遗余力地咒骂徐悲鸿的前妻蒋碧薇。廖静文对于蒋碧薇最大的不满，是蒋徐离婚时，徐悲鸿答应为蒋画画。廖静文说，因为这批画，徐悲鸿的身体持续变坏，才会英年早逝。

去年，廖静文去世了。在去世之前的一次访谈中，廖静文说：“我现在最盼望中国人说的‘地下黄泉’，所有的人死了以后都要在那里相见。我希望我死了以后，可以和悲鸿在‘地下黄泉’相见。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再看见他。再看见他的时候，我会靠在他的胸脯上，向他诉说我这几十年来是怎么度过的，是怎么样想念他的。我要把我的痛苦都告诉他。”  

有关蒋碧薇和徐悲鸿的离婚细节，更多请戳：既然没有爱了，那就谈钱吧！

❷

林洙大概是这世界上最难做的续弦了，毕竟，她嫁的人是梁思成。而梁思成和林徽因是最有名的民国CP。

如果没有林洙，梁思成大概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完美的丈夫，林徽因的人生或许会被渲染得更加精彩纷呈尽善尽美。

林洙的“黑点”很多，比如，她曾经是林徽因的小老乡，身处病榻之上的林徽因曾经在病中教导她英语。从这个意义上讲，粉丝们肯定不能接受林洙作为林徽因的婚姻继任者。第二，2004年，林徽因百年诞辰之际，她出了一本《梁思成，林徽因和我》，民国CP里，忽然出现了第三个人，当然不能容忍。第三，她在书里，披露了许多林徽因的风流韵事，也说了许多梁思成与自己婚后的恩爱，这当然粉碎了许多人的心。

关于她的故事，我想另文再说。但有一点，是必须承认的，作为续弦，身份始终是尴尬的。作为一个著名CP的续弦，注定要成为一个被人攻击的活靶子。

但我最心疼的遗孀，还是陆小曼。

徐志摩飞机失事之后，陆小曼的压力是巨大的。

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陆小曼完全崩溃，不能前往山东认领尸体。最后，还是徐志摩的前妻张幼仪出面，派十三岁的儿子徐积锴和自己的八弟去办理后事。这件事被大为诟病，朋友们都指责陆小曼的不作为，张幼仪更是在回忆录里抱怨：

她出了什么毛病？打从那时候起，我再也不相信徐志摩和陆小曼之间共有的那种爱情了。

但张幼仪忘了，自己有徐志摩父亲的支持，有儿子，有族人，有朋友，更有舆论支持，而那时候的陆小曼，什么也没有。

徐志摩身故之后，出来写悼念文章的，都是徐志摩的朋友，大家都把矛头指向陆小曼，指责因为她的挥霍无度，导致了徐志摩在上海和北京之间两地奔波。郁达夫的纪念文章里，更说徐志摩是因为和陆小曼吵架，陆小曼扔东西打坏了徐志摩的额头，才离家出走，前往北京。

这当然不是事实，因为徐志摩去北京的事情是早就定下的。而且事发之前，他人已经到了南京，本打算乘张学良的福特式飞机回北京，临行前，张学良通知他因事改期。徐志摩为了赶上林徽因那天晚上在北京协和小礼堂向外宾作的关于中国古代建筑的讲演，于是在19日迫不及待地搭乘了一架邮政机飞往北京。

顺便说一句，大家都传言，徐志摩去世之后，林徽因让梁思成去山东，把一片飞机残骸带回来，放在她的卧房，日日悼念。这是谣传，林徽因家里的飞机残片，是为了纪念她的弟弟林恒——一个为国捐躯的飞行员。

登机之前，徐志摩给陆小曼发了一封短信，信上说：“徐州有大雾，头痛不想走了，准备返沪。”他还把陆小曼的一副山水带在身边，打算带去北京给朋友们写题跋。

△这幅画作因为放在铁箱里，成了徐志摩唯一带在身边的遗物。

如果恩爱已绝，何至于此。

但奇怪的是，面对这些指责，陆小曼一直保持缄默。

徐志摩的父亲不让她参加追悼会，他只承认张幼仪一个儿媳。陆小曼没有顶撞，也没有反抗，她派人送去挽联：

　　多少前尘成噩梦，五载哀欢，匆匆永诀，天道复奚论，欲死未能因母老；

　　万千别恨向谁言，一身愁病，渺渺离魂，人间应不久，遗文编就答君心。

　　

悼词里，说的很清楚，五年的婚姻匆匆永诀，活下去是因为“母老”，而活下去要做的是“遗文编就答君心”。

她做到了。

△徐志摩纪念文集

她不再去社交场所，闭门谢客。画画与编志摩文集，是她后半生最重要的两件事。

徐志摩去世后的三十四年中，她为他编写了《云游》《爱眉小札》《志摩日记》《徐志摩诗选》《志摩全集》等等书籍。时过境迁，别人早已各有际遇，只有她一直关心着徐志摩文集的出版，一遍遍跑出版社，希望又失望，努力却从不放弃，她希望用实际行动表达爱和思念。

另一个变化是，她一下子老了。

郁达夫的前妻王映霞第一次见陆小曼时，曾经被她的美貌所惊艳。王映霞当时亦是美女，由此可见陆小曼的风采。然而，徐志摩去世之后，王映霞回忆，她去看望陆小曼，看到的却是“蓬头散发，大概连脸都没有洗，似乎一下老了好几个年头。”

她的卧室里一直挂着志摩的大幅遗像，从没有摘下过，每隔几天，她总要买一束鲜花送给他。她对王映霞说：“艳美的鲜花是志摩的象征，他是永远不会凋谢的，所以我不让鲜花有枯萎的一天。”但王映霞紧接着说：“小曼把自己糟蹋得厉害，牙齿全部脱落，没有镶过一只，已经成为一个骨瘦如柴的小老太婆了。”

这时候，她不过四十多岁。

△陆小曼

不过，在外人的眼里，陆小曼仍旧不是一个称职的“遗孀”，因为她和翁瑞午同居了。

这种同居，实在是有些不得已。翁瑞午是徐志摩给陆小曼请来的医生，陆小曼几次昏厥，经翁瑞午救治而复原。徐志摩在世时，有人说闲话，翁瑞午曾理直气壮地说："我到这里，是志摩请来的！"徐志摩去世之后，只有翁瑞午愿意照顾陆小曼。徐志摩的父亲因为得知了翁瑞午的事情，大发雷霆，和陆小曼断绝了一切来往，并拒绝提供生活支持。翁瑞午得知后，索性赌气跑到楼上（本来住在楼下），和陆小曼公开同居了。

这当然是“有辱门风”，连胡适都写信规劝她，快快离开翁瑞午。基于朋友的道义，胡适总觉着，作为诗人徐志摩的遗孀，跟一个不入流的男人混在一起，难免有辱先夫惠风。

但有没有人想过，陆小曼应该怎么办？

她给胡适回信说，自己对翁瑞午没有爱情。然后便再不发一言，继续保持沉默。

她只对赵清阁说过：“志摩死了我守寡，寡妇就不能交友吗?志摩生前他就住在同楼里，会搬出去吗?况且十几年来他很努力地照顾我，我怎么可以对他不仁不义呢?外面的流言，我久已充耳不闻了，反正是友谊关系，别人怎么看，随它去，我是问心无愧。”

翁瑞午对陆小曼，也是悉心照顾，始终如一。为了供养小曼，他将自己所有的收藏变卖不遗。1960年前后，物质奇缺，为了一包烟，一块肉，翁不惜冒着酷暑、顶着严寒排长队去设法弄到。他有一香港亲戚，时有副食品惠寄，翁也只取1/10，余者都送给小曼。1961年，翁临死前两天，约赵清阁和赵家壁见面，仍不忘托付他们：“今后拜托两位多多关照小曼，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的。”

△陆小曼与翁瑞午

而陆小曼的世界里，仍旧只有徐志摩。

她和王映霞重逢时，说：

“过去的一切好像做了一场噩梦，甜酸苦辣，样样味道都尝遍了……如果志摩活到现在，该有多么美啊！”

她住院时对赵清阁说：

“志摩要是不坐那架小飞机就好了。”

赵家璧来看她，她说：

“如果不解放，我肯定活不到今天；如果志摩生前知道，我们的共产党是这样好，他也会和我一样相信的，可惜他死得太早了。”

……

1965年4月3日，陆小曼在上海华东医院病逝，六十三岁。朋友送她的唯一一副挽联上写道：

　　推心唯赤诚，人世常留遗惠在；

　　出笔多高致，一生半累烟云中！

　　

她的山水，很有闺秀气，淡而雅致。董桥对她的画特别欣赏，“小曼的画，碰到一幅要一幅。”他曾经见过一副陆小曼为孙中山秘书所绘的《秋林散马》，仿摹唐代画家裴宽的秋林散马，陆小曼在题记上说：“偶抚一过，略得大意。仙根大兄方家法教，陆小曼于沪上望秋草堂。”董桥说，美人画骏马少见，陆小曼的画“用色淡淡的，用笔细细的，那是陆小曼天生的本事，再配上小型楷，字字带骨带肉，题字又古又秀。”

我还是认为她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