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许广平怀孕了。
鲁迅必须要向母亲汇报这件事,虽然他之前并没有打算和许广平生孩子,两人一直避孕,但有了也是高兴的事情。5月,他前往北京,除了母亲和朱安,还有一个人,他也到了不得不告诉的时候。
这个人,就是许羡苏。许羡苏的哥哥,就是鲁迅强行拉来睡到自己和许广平之间的许钦文(前情回顾可以看昨天的帖子)
许钦文的奇葩故事,请戳:
拉拉吃醋、四角恋情杀……连鲁迅都被牵扯进来的民国凶杀大案(上)
拉拉吃醋、四角恋情杀……连鲁迅都被牵扯进来的民国凶杀大案(下)
许羡苏认识鲁迅,在许广平之前,很久很久很久了。
这个出生于1901年的许小姐是鲁迅的同乡——浙江绍兴人。她很早就管鲁迅妈叫太师母,因为她是鲁迅三弟周建人在绍兴女子师范任教时候的学生。1920年,许羡苏北上投考北京大学,因为尚未入学,无法入住学生公寓,于是暂住八道湾鲁迅的家里。所以,许小姐和鲁迅的第一次会面,是在母亲房里:
我怎样第一次在老太太房间里见了鲁迅先生,当时谈话的内容是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他给了我一个很严肃的印象,不多谈,进来转一转,看见有客就出去了。因为我是建人先生的学生,不是他的客人,叫老太太作太师母是从建人先生的关系而来的。他原来是在第二进和老太太、大太太(当时八道湾上上下下的人都称呼鲁迅三兄弟为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而女方则称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
——许羡苏《回忆鲁迅先生·八道湾十一号》
许羡苏深得鲁迅母亲的喜爱,这很正常。首先,她俩没有语言障碍,能说绍兴话。第二,许羡苏比起朱安来,肯定是更活泼机灵。所以,后来许羡苏考上了北京女子高等师范,要住到学校去,鲁老太还不肯她走,甚至哭了几次。所以,后来许羡苏变成了周家的常客,每逢节假日,就要来看鲁老太。
鲁迅对许羡苏还是蛮好的,很快就充当了她的监护人,帮她出头。因为那时候许羡苏剪了短头发,而当时的女师大不允许剪短发,下令养长。于是,鲁迅就出面去沟通了。
但到民国九年,寄住在我的寓里的一位小姐考进高等女子师范学校去了,而她是剪了头发的,再没有法可梳盘龙髻或S髻。到这时,我才知道虽然已是民国九年,而有些人之嫉视剪发的女子,竟和清朝末年之嫉视剪发的男子相同;校长M先生虽被天夺其魄⒂,自己的头顶秃到近乎精光了,却偏以为女子的头发可系千钧,示意要她留起。设法去疏通了几回,没有效,连我也听得麻烦起来,于是乎“感慨系之矣”了,随口呻吟了一篇《头发的故事》。但是,不知怎的,她后来竟居然并不留长,现在还是蓬蓬松松的在北京道上走。
——鲁迅《语丝·从胡须说到牙齿》
△许羡苏
许羡苏和鲁迅的关系进一步加深,是周氏兄弟的决裂。1923年,周作人给正在吃饭的鲁迅送去决裂书,鲁迅和周作人兄弟决裂。几日后,许羡苏来到八道湾周宅看望老太太。鲁老太告诉她兄弟不和的情况,并说:“现在大先生决定要找房子搬出去。”许羡苏便帮鲁迅找房子。
一九二三年的一个星期日我又去看老太太,她告诉我们:“大先生和二先生忽然闹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头天还好的,弟兄二人把书抱进抱出的商量写文章。现在大先生决定要找房子搬出去。”我们说,俞芬同院的纽太太刚刚接走,到东北纽先生那里去了,正有三间北房空着。不久,大先生托孙伏园转许钦文叫我到八道湾去一趟,这样我就做了他住砖塔胡同六十一号的介绍人。
——许羡苏《回忆鲁迅先生·八道湾十一号》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许羡苏实际上充当了鲁迅家的管家。特别是1925年,许羡苏经鲁迅介绍到女师大图书馆工作,她开始为周家做更多的事情,包括与老太太谈天,上街采购物品,帮助料理家务,有时还和鲁迅一起在院子里和后园种植树木花草。
换言之,她成了鲁迅家的实际女主人。
鲁老太对她的喜爱是显而易见的,而朱安也很倚重她。当然,大家都没有把一个问题提出来,因为许羡苏是一个高级知识女性,贸贸然让她去做鲁迅的妾,这肯定是不合适的。
但许羡苏对鲁迅难道一点好感都没有吗?
我一直非常好奇。
也是在这一年,许广平作为学生,和鲁迅认识了。
端午节,鲁迅感情世界的最大修罗场上演了。
鲁迅请了几个女同学来家里吃饭,有许羡苏、许广平、俞芬、王顺亲。许广平与俞、王两人一起,不停地灌鲁迅的酒,鲁迅喝了点酒之后,就活泼地和女同学们开起玩笑来了,比如按了许广平的头,又“打”了俞芬两下,这种做法当然很不鲁迅,所以许羡苏非常生气,愤然离席而去。事后,她又对许广平说,“这样灌酒会酒精中毒的”,并且表示,鲁迅喝酒喝多少,他的母亲对他“是有戒条的”。
这个举动是意味深长的。许羡苏的愤然离席,究竟是因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学生们灌鲁迅的酒吗?我看绝对不是这么简单。恐怕更多的是,她看到了鲁迅和许广平之间的“打情骂俏”,她嗅到了危险的信号。所以,第二天,她去教训许广平,虽然打着鲁迅麻麻的旗号,意思也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你不过是鲁迅的学生,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先生?
许广平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当即给鲁迅写了一封信,以“小鬼”自称,表示对先生非常抱歉,下次再也不敢了。但背后的意味也很明确——我并不认可你许羡苏是鲁迅的代言人,要是先生真的怪我,我才相信呢!
鲁迅的回信是:
才接到二十八日函,必须写几句回答,便是小鬼何以屡次诚惶诚恐的赔罪不巳,大约也许听了“某籍”小姐的什么谣言了罢,辟谣之举,是不可以已的。
第一,酒精中毒是能有的,但我并不中毒。即使中毒,也是自己的行为,与别人无干,且夫不佞年届半百,位居讲师,难道还会连喝酒多少的主见也没有,至于被小娃儿所激么?这是决不会的。
第二,我并不受有何种“戒条”,我的母亲也并不禁止我喝酒。…然而“某籍”小姐为粉饰自己的逃走起见,一定将不知从那里拾来的故事,也许就从“太师母”那里得来的加以演义,以致小鬼也不免赔罪不已了罢。但是,虽是“太师母”,观察也不会对,虽是“太太师母”,观察也不会对。我自己知道,那天毫没有醉,并且并不胡涂,击“房东”之拳,案小鬼之头,全都记得,而且诸君逃出时可怜之状,也并不忘记。
——鲁迅 景宋《两地书》
这个修罗场,以许广平的全面获胜而告终。
△左二为许羡苏,右二为鲁迅的母亲。
但之后,鲁迅对于许羡苏仍旧是非常器重的。“三一八”事件鲁迅遭到当局通缉,许羡苏作为鲁迅与周家唯一的联系人,尽力保护鲁迅等人的安全。1926年鲁迅赴厦大任教,许广平拟回故乡广东谋生同行。鲁迅托付许羡苏照料周家老人,许羡苏便搬回周家鲁迅的“老虎尾巴”。
所以,当许广平和鲁迅偷偷去杭州度蜜月时,鲁迅故意对许钦文表示清白,我认为,这里面也有担心许羡苏知道的成分。许羡苏知道了,就等于朱安和老太太都知道了。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鲁迅并不那么希望许羡苏知道。
鲁迅和许广平在上海展开同居生活的时候,许羡苏给鲁迅寄去了围巾和一付棉手套,月末又寄去亲手打的毛衣。
1929年,许广平怀孕了。
而在那一边,鲁迅的原配朱安也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鲁迅带了个孩子回家,这让她很气愤。但是婆婆狠狠地批评了她,有个孩子有什么不好?于是她也不敢不高兴了。
△许广平和周海婴
鲁迅到了北京,最先把许广平怀孕的消息告知了许羡苏。
许羡苏淡淡地说:我并不以为奇,这是意料中的事。
然后,她仍旧像往常一样,下班回来,就处理鲁迅的家务,比如鲁迅去出席学生李秉中的婚礼,拟送一块红绸,就仍是由许羡苏上街去买的。
19日,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
林卓凤问令弟,听说鲁迅有要好的人了,结过婚了没有?但未提那“人”是谁。令弟答以不知道。
林卓凤是女师大的学生,“令弟”指的便是许羡苏——许羡苏比出生于1898年的许广平小三岁。
这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许广平和鲁迅的事情,但仍旧回答不知道,是为什么呢?希望给鲁迅保密?还是不愿意过多的谈论这件事?
我们不知道。
朱安最终也知道了,她和俞芳闲聊时这样说:
我(山河小岁月注解:指俞芳)说:“大先生和许广平姐姐结婚,我倒想不到。”大师母说:“我是早想到了的。”“为什么?”我好奇地问。“你看他们两人一起出去……”“那你以后怎么办呢?”不料这一句话触动了她的心,她很激动又很失望地对我说:“过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顺着他,将来总会好的。”她又给我打了一个比方说:“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她说这些话时,神情十分沮丧。
△朱安
1930年2月,许羡苏忽然对朱安说,自己要离开周家了。她把鲁迅寄给她的信件交给了朱安,同时交出的还有周家的账本。
根据《鲁迅日记》的记载,鲁迅从1926年8月离京,到许羡苏1930年3月离京,三年半时间内,共给许羡苏写信155封,许羡苏给鲁迅写信也超过了一百封。所以,许羡苏实际上是和鲁迅通信最多的人。这些信后来都奇怪地消失了。但鲁迅给母亲的信、许广平给母亲的信、许广平给朱安的信,都被保存了下来,唯独鲁迅给许羡苏的信至今下落不明。有人认为这是朱安销毁的,但朱安保存了许广平给母亲的信,为什么却要销毁许羡苏给鲁迅的信呢?还有一种可能是,朱安把这些信都交给了许广平,而许广平没有发表这些信。
3月4日,她给鲁迅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在河北工作,家里的事情已经交接完毕了。
然后,他们再没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