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3个故事
一
开学不久，我们新一届研究生就遭遇了入校以来的第一次“大考”——选导师。
班主任把大家紧急召集起来，对院系网站上公布的细则一一说明：在有条件带研究生的导师名单里，每位同学选三位导师，信息汇总到教务处后，导师再从选择自己的学生里挑出自己愿意带的人。如此一来，说是双向选择，其实导师本人有更大的选择权。
气氛出奇的紧张，班会一散，女生们的低声絮叨从教室延续到寝室，回到寝室后，整个楼道像一口炸开的锅。好些互不认识的女孩子也迅速熟络起来，大家站在寝室门口叽叽喳喳停不下来，讨论的焦点无外乎哪位导师在学术上好说话，在社会上人脉广。
我们寝室四个人，两个本校保送，两个外校考研而来。我是保送生之一，对学院里的老师如数家珍，那些因“不明情况”引发的争论，在我看来毫无意义。
楼道里东一句西一句，属于法学院的半层楼好像过节一般热闹。
“杨教授的开门弟子现在是省委秘书长的秘书。”
“刘教授交际广，在出版界响当当，跟报社也有关系。”
“马教授酒量大，公检法系统吃得开。”
······
佳慧眯着眼躺在床上，一听到楼道里传来“公检法”三个字立即来了精神，她压低嗓门问对面床铺的夏爱红：“爱红，她们说的是哪个马教授？马鹏还是马威？”
夏爱红正在午睡，没有答话。她是除我外的另一个保送生。
见夏爱红不答，佳慧又把问题原封不动的推给我，“你说，马教授是哪个马教授？”
我说不知道，等夏爱红醒了，可以问问她。
“这都不知道啊，亏你在这儿都读了四年书，他没给你们上过课啊？”佳慧追问。
“院里有两个马教授，他们的课我都上过，可是谁在公检法吃得开，我根本不关心，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佳慧见我态度冷淡就更来劲了：“大家都在联系导师，也不见你着急，你是有主儿了吧？”
夏爱红听佳慧这么一说，似从梦里嘟囔了一句：“人家脑子好使的，应该是已经不愁导师了。”说完，拿被子蒙头睡去。
距离上午9点公布导师安排事宜，到现在不足4个小时。她们真是高看我。
经她们一说，我意识到该联系李院长了。李院长是一位相貌慈祥、微微有些驼背的老人，作为法学院头号人物，在校外也有很高的声望。想让他做自己导师的学生恐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更何况这是他执教的最后一学期，带不带学生还难说。听说教务处老师知道大家在选报导师的时候会扎堆，才在导师名单有意去掉了李院长的名字。
我的本科论文正是院长亲自指导的，所以自认为顺理成章能选到他，上午发现名单里没有李院长名字时，我还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校园里的广播喇叭传来悠扬的苏格兰牧笛声，我强打精神把自己打扮一番，背起一个空空的双肩背包离开了宿舍。
在超市货架前，看东西琳琅满目，一时间想不出买什么好，徘徊了一会儿，就依据双肩包的容量买了满满一包水果。为了显得不那么正式，我把水果送到了李院长家属楼的传达室。
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到了晚上，我给李院长打电话，客气话说了一堆也没提找导师的事。倒是李院长主动问我是不是有事相求，我才道出希望他当我导师的愿望。
“没问题。”得到这三个字的答复，我忐忑了一天的心才终于放在了肚子里。
二
寝室里另外三个人依然处于焦躁状态，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院里的老师。起初议论老师们的学术能力、交际能力，后来干脆说起了八卦。
“我听一个朋友说咱们院有女老师是同性恋，不知真假。”
“同性恋怎么了，多正常，现在性取向自由。杨教授还是双性恋呢，不照样是学术明星？”
“据说杨教授对学生最宽松，论文百分百一次通过。”
“我听隔壁王琳说她跟杨教授已经讲好了，今年只收她一个学生。我不管他是不是双性恋，只要让我论文好过，取向算什么。”佳慧感叹。
“孙梅不错，教民商的，能带硕士，名单里有她，本科时我们上过她的课。人特别随和。”
“随和的人，是我的最爱。”佳慧如获至宝。
“人特别热情，学术上有把两刷子。就是性格特别内向，不是江湖上混的人。”我如实评价。
佳慧失望地摇摇头，说了句，“那她不行啊！”接着煞有介事地补充，“所以嘛，咱们必须赶快下手，要不然分给一个没能耐的导师，这辈子都毁了。”
“至于吗？”夏爱红用鄙夷的眼光瞅了瞅佳慧，继续给“心仪”的教授写邮件。
这时，我突然想起佳慧的籍贯是河南永城，和马教授的老婆是老乡，于是决定提醒她一下，便故作神秘地说：“佳慧，我想到你现在该怎么办了，我给你qq留言，快去看看。”然后在对话框里留下一段：
在公检法最吃得开的马教授，老婆是你们河南永城人。他是导师中的大热门，你如果不早下手就肯定没戏。我觉得你跟他拉拉关系，没准他就收你当学生了。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佳慧眼前一亮，眉头顿时舒展了，脸上露出久违的憨厚笑容，对我说：“太感谢了，还是你对我最好。”
佳慧是怎么拉关系的，在当时我并不清楚。“关键”信息虽是我提供，但我不是她最信任的人。
三
后来，有一次在洗衣房，我无意中听到了别人的议论。
“隔壁班的佳慧为了让马教授当自己导师也是拼了，平时家里给她那点儿生活费，自己吃穿都不够，为买件好衣服就要连吃个把月大馒头。哪有闲钱拉关系？她们寝室还有人撺掇她去送礼。马鹏的老婆跟佳慧是河南老乡，多远的关系啊，佳慧心眼实，人家丢个石头，她就当金子。”
那女生接着说道，有天天刚亮，她看到佳慧去超市买送礼的东西，口袋里钱不够，正好碰到在附近溜达的她，说自己看中了一盒新郑产的好想你红枣，让先借140元钱给她。
“我借钱给她，她又犯怂了。结账的时候，把礼盒放回去，又拿过来，反复折腾了好几次，一会儿说马鹏当了她的导师，在公检法打下人脉基础可以大展宏图，买什么都值，一会儿又担心别人拿了比她这个更值钱的礼物。最后，啥也没买，空手走了。”
她接着说，“佳慧纠结了一个上午，最后在淘宝上找了一家专卖河南蔬菜的网店，花13块钱买了一份特价包邮的‘河南当季蔬菜套餐’，还觉得找到宝贝了，跟我炫耀好多次。”说到这里，两个女生狂笑不止。
我想起导师名单公布前的几天，佳慧确实闷闷不乐。
那段时间，陆续有同学联系导师的消息传来，佳慧听到什么都无动于衷，有时甚至故意把头埋得很低，假装看书、上网。
距离选导师的截止日期还剩下两天，夏爱红在厕所里听到佳慧给朋友打电话抱怨淘宝卖家不靠谱，承诺隔天到的蔬菜，在路上走了好几天，等送到，恐怕就成了烂菜叶子。
我们都没想到，“烂菜叶子”就是佳慧送给老师的“大礼”。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烂菜叶子”起作用，最终的导师名单公布，马教授没有选择佳慧，倒是选了同寝室的夏爱红。
“别人都是拉关系送礼找导师带自己。我就纳闷儿了，马教授偏偏主动联系我，让我当他的学生。就为这个，连我男朋友都吃醋了，说老头子觊觎我的美色。”
秋日的微风夹杂着尘土吹打着寝室打开了一半的玻璃窗，听夏爱红说这些的时候，我和佳慧都没有接话。
多年后，我想起那天下午沉默不语的佳慧，虽然近在咫尺，却是一个我不了解也不理解的人。
作者张思柔，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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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26 01:5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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