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病医保团队的安妮,赖帆往前走了一步,两人无声地拥抱了一下。
这在他是一个少见的动作。发现再生障碍性贫血三年来,他渐渐由一个在溪中摸石斑鱼的孩子,变成了沉静世界的主人公。出租屋里其他的人事,和他一样寂静。
一年之前的探访中,赖帆告诉安妮,等病好了带她去看瀑布
瀑布在远离这间出租屋的深山里,每一幅都是一个奔腾的世界,掀动青春期少年的幻梦。但这成了一个不能实现的约定。赖帆的位置,限定在了医院、父亲的工棚、出租屋之间,只能偶尔回到老屋,再没有机会去学校和山里。
在那些长途跋涉中,仅剩的力气一丝丝从他身上用掉。彻夜辗转的火车硬座上,他没有感到一个孩子的好奇心带来的快乐。他和母亲到过北京附近的无极县,却没有想过去颐和园或长城。游医、草药和坐店大夫一次次带来虚幻的希望,又归于消散,累积成家庭高筑的债务。
老家刚刚封顶的新房子无钱装修,成了过去生活的遗迹,曾经的小康梦想变得不合时宜。
由于服用抗生素,赖帆的体重由60增加到140斤,超出了体格的承受能力,关节常常拉扯得胀痛。和妈妈一起到楼下迎接安妮,成了他心有余力不足的远足。血正在变得苍白,一次鼻血就可能带来性命危机。这几天,他的血小板掉到了一万,只有正常人的1/20,无法止住的鼻血把他从温州父亲的建筑工棚里带到了医院,又来到衢州,为的是本地看门诊较为便宜。“去年预备的一万五,这次都用掉了。”妈妈说。
母亲和赖帆一样沉静。寂静主宰了这间出租屋,似乎这里没有病痛、焦虑和断裂。但也听不到希望呼气的声音。
希望似乎已经被选择放弃了。三年前,医生诊断赖帆只能做骨髓移植,花费约70万,手术成功率七成,如在家庭以外寻找配型费用更高。这个天文数字让赖帆的妈妈选择离开大医院,走上寻找偏方的道路。眼下她仍没有信心去杭州化验配型。
“这个病,靠买血活着”,当着儿子的面,妈妈这样说。在衢州打工的姐姐表示“有点看不到希望”。
赖帆可能体会到了这种放弃。稍稍有力气的时候,他会焦躁,失去了以前的好脾气。母子之间的冲突,双方都没有细说,想必是易于伤心的。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床,像一个阅尽世事的老人。自从生病,他失去了同学、伙伴,和青春期梦遗的权利。13岁的他,告别童年之际,大概已经想到了死亡的事情。只有恐怖的死神,具有这样沉静的外观。
遥远彼岸的神灵,似乎提前统治了这里,连痛苦本身也变得衰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有一瞬,我盼望有一场剧烈的疼痛、歇斯底里的失控,打破这里无望的寂静,让一切猝然断裂。像诗人说的:不要安宁地走入那个良夜。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但在无声的外表下,少年的心里仍保存有一条瀑布。他悄悄告诉安妮,病好后最希望的事情,是去上学。发病之前,他是小小班上的第一名。
要有多少涓滴善心的汇聚,才能留住这条瀑布,让它奔涌如初,拒绝干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