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16岁时参加了一个交流项目,在柏林──西柏林,因为当时仍有一道 将这座城市分隔开──的一个家庭中住了三个月。他们一家人都很好,母亲是老师,父亲是工程师,漂亮而活力四射的女儿(最近她和我们全家一起待在多伦多),他们的儿子比我大一、两岁。后来我发现,他们家所有人都是一个叫Freikörperkultur(FKK,翻译过来就是“自由身体文化”)的团体的活跃成员。这个团体说白了就是一个天体俱乐部。
Dasha Tolstikova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当我在高中报名参加一个德国文化交流活动时,可没有料到这些,至少没有意识到我不得不在公共场合赤身裸体。事实上,我对东道国的了解少得可怜。然而就我所知,迄今为止,天体主义在德国都是相当主流的文化(和我们这个盛产嬉皮士和电台笑星的国家不同)。
主人家向我解释说,裸体郊游是非常有必要的──就像说话和吃东西一样。这家人强烈地感到,为了正确了解本地人的生活方式,我需要加入天体活动。如果我拒绝接受天体主义,就等于拒绝接受生活本身的美妙。尽管我拒绝参与的话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但他们暗示,我缺乏勇气的表现意味着深层的道德缺陷──可能是心灵缺陷。
16岁的时候,我比现在更有弹性、更随和。几个小时的困惑和轻微的担心后,我耸耸肩,压抑住自己的恐慌,默许了。
好消息是,这次天体活动基本上就是一次周末小聚。我们驾车前往“自由身体文化”的活动场地,那里有一片淡水湖,广阔的草地上满是鹅和鸭的粪便,还有几棵矮小的树木。我们经过更衣室,在那里脱下衣服,将它们放在未上锁的储物柜里。然后,数百个一丝不挂的人在灌木丛中伸展四肢,享用野餐、晒日光浴。就在1984年,我开始理解,对于一个德国天体主义者来说,没有比晒太阳更令他们喜欢的事了。
这里有一条目光接触守则:当你和别人聊天时,不应注视对方脖子以下的部位。你应将目光牢牢固定在他们脸上。当然,当你认为没人注意时,会趁机偷看。我记得我注意到中老年人的身体很难看:如此皮肤松弛、身材臃肿、皱纹遍布是多么可悲。为此感到骄傲而不是窘迫可真奇怪。
和主人家十几岁的儿子一起裸露着身体有点奇怪,我可是几天前才认识他的。但是他状态很放松,脾气很好,我几乎忘掉了在我认识的这些男孩中轻率地脱掉衣服有多奇怪。
事实证明,对于在下午晒日光浴,我主要的不满不是难为情,而是觉得这样做很无聊。我奇怪这些人赤身裸体地坐着闲聊要干什么。他们是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吗?
我绝对是在等待着什么,尤其是当我感到一阵寒冷的微风从水面上吹来时。我等待着可以穿上衣服的那一刻。能晒黑皮肤的阳光很好,不过实实在在的舒适感更好。“我冷”,我不止一次哀怨地表示,但弱不禁风的我每次都遭到了严辞拒绝。
那天也不全是日光浴和闲聊。我们还裸泳──我记得有一次真正的游泳比赛──并打了篮球。打篮球的经历是最糟糕的。
我们除了运动鞋什么都没穿。没戴胸罩,也没穿弹力护身。我们笨重地摔倒,痛苦不已。你所看到的就是赤裸的人们穿着笨重的白色运动鞋跳来转去。这就是我的德国交换家庭所说的赤裸人类形态的美妙之处吗?这种拍着一个橙色大球、摇摇晃晃的舞蹈真的是我们至高至纯的特性吗?
我一边蹦蹦跳跳,一边试图敞开心扉。如果我可以,我会尽全力打开它的。快打开!我的心灵!现在就打开!我会用木工锤把你撬开的!
结果证明,这些德国人是绝对正确的。“自由身体文化”给了我一份如果我拒绝参与就可能永远得不到的礼物。它让我有一种强烈的荒诞感──与猿类同伴共处的荒诞感──至今我仍珍视这种感觉,这种尴尬而不情愿、瞄准又错过、跳起、着地和闪避的感觉。
LYDIA MILLET
(本文作者Millet著有10部小说,包括入围美国国家图书评论奖(National Book Critics Circle Award)决赛的《辉煌》(Magnific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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